【葬心】
 
 
淙淙清溪沖刷過河床,如歲月毫不留戀,在峰巒間刻下深雋的痕跡。薰陽煖暖,照不開青鸞峰上宛若無人的寂冷靜默。
 
巨樹底下的木屋裡,紅衣女子靜靜地偎在短髮青年胸前。
 
厚大的獸毛披肩緊裹著她嬌小的身軀,小巧的臉蛋蒼白無色,闔眼熟睡一般,不語不動。
 
青年坐在榻上靠著牆,同樣是闔著雙眼,緊緊地抱著懷中女子,清秀的面容滿是茫然,不動不語。
 
角落立著一名美若天仙的女子,呆滯的神情好似一尊沒有生命的人偶。
 
榻前還坐著一名男人,藍衣白袖,向來冷峻的臉上是毫無遮掩的沉痛與憔悴。
 
 

 
金烏西墜,月兔爬升,山風呼嘯,吹得一山一室的淒冷。
 
「柳夢璃」雖無神智六感,畢竟是術法所化,懂得常人動作,自去後頭灶間燒了飯菜端到木屋裡,又點亮燭火,完後侍立角落。
 
雲慕兩人毫無胃口,都對桌上食物漠不關心。
 
良久,慕容紫英啟唇,嗓音像是數天滴水未進:「天河,兩天了,將菱紗葬了吧。」
 
未獲回答。
 
「天河……」
 
雲天河嘴唇緩緩一動,聲音和慕容紫英同樣沙啞:「菱紗說,入土為安,她要葬在青鸞峰上,永遠和我們在一起……」
 
慕容紫英喉間一熱,道:「是啊,她是這麼說的。」見他有鬆動之意,又道:「我已在木屋前掘了坑……」
 
雲天河將韓菱紗擁得更緊,「明天,天亮再葬!」
 
慕容紫英點了點頭,神智紛亂間卻忘了他看不見,「那麼,我出去刻碑,你想碑上刻什麼?」
 
「我要親手刻。」
 
「還是讓我來吧。」
 
「我要親手刻。」雲天河執拗著。
 
慕容紫英嘆了一聲,「你眼睛不便,如果傷了手,菱紗會難過,教她如何走得安心?」
 
雲天河默然,一會兒道:「碑上要刻什麼?」
 
「你可想到要刻什麼?」
 
他搖頭,「我想不出。」
 
慕容紫英頓了頓,道:「刻『愛妻韓菱紗之墓』可好?」
 
「好。」
 
拿起筆墨,跨出木屋,輕輕拉上門,門扉闔起前是雲天河輕撫韓菱紗臉頰的情景。
 
木屋前兩堆高土,兩洞大坑,兩塊未立的石碑。
 
死了一個人,卻要葬了兩個人。
 
慕容紫英坐到坑前,就著皎亮的月光,研墨提筆,拂去碑上塵土,在一塊石上寫下工整的「愛妻韓菱紗之墓」七個大字。呆呆地望著墨字,墨跡早乾,他這才拿起小鎚和刻刀,順著筆跡敲刻。
 
愛妻韓菱紗……
 
慕容紫英熱淚上湧,一敲一痛心,一刻一淚滴,石碑上頃刻佈滿斑斑淚漬,溼了乾,乾了溼。
 
韓菱紗的臉上,亦盛接了雨般的淚。
 
 
 
 
兩座新堆的墳塋,兩塊甫立的石碑,兩條寂然的身影。
 
曾經性命懸繫的望舒劍此刻悼念地直搠在韓菱紗墳前,劍身藍光因寄體逝去而不再流轉不息。
 
雲天河蹲踞在墳前,伸手輕撫著韓菱紗墓碑,好半晌無語,朝一旁摸索而去,觸到另一塊墓碑,上頭並未刻字。
 
「紫英,為什麼這兒還有一個墳?裡頭埋了什麼?」
 
慕容紫英杳然望向無雲天際,道:「前塵往事。」
 
雲天河一頓,回想過去種種,猶是歷歷在目,不禁癡然無語。
 
慕容紫英回望木屋,隔著木牆,心裡仍是看見了掛在裡頭的天河劍、玉腰弓,以及她的心願──后羿射日弓。他斂目轉身,看著雲天河,道:「天河,如今菱紗心願已了,你身邊亦有『夢璃』照顧,接下來,我希望完成自己的心願。」
 
「你是指……修仙?」
 
「不為飛升成仙,只為除惡濟世,雖是經歷了這許多,我的初衷仍未有變。我尋到了一處劍塚,我打算在該地修行。」
 
雲天河點頭,咧開一抹數日來難得的笑,彷彿仍能見到摯友御劍飛行的英姿。
 
「紫英,你一定會像菱紗說的,成為一位令人景仰的劍仙。希望你別忘了我們,樹上木屋隨時歡迎你來住。」
 
慕容紫英淡笑道:「我每天都會來看你們。」
 
舉步來到韓菱紗墳前蹲下,慕容紫英撫著他一字字刻下的,永遠懸在心裡的名字,心道:「我會信守與妳的承諾,依己所願,修仙助人。」
 
人生浮華,再無牽掛,唯有承諾在胸,點醒黃梁一夢。
 
站起,拂袖,配劍出匣。慕容紫英踏上劍身,伴隨一句道別,御劍飛去。
 
雲天河目不能見,仰頭面望劍風撲身的方向。
 
 

 
 
一抔黃土,埋的是香消玉殞的伊人;一塚新墳,葬的是滿腔未訴的癡情。
 
九龍縛絲劍穗,永世陪伴長眠。
 
 
 
 
(完)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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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羿子涵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