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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十七)
 
在幽江鎮客棧的兩間房尚未退房,疏樓龍宿便帶著南歌絕唱投身於此,為好友留下私密空間。
 
他對無為醫譜甚感興趣,不住翻看,南歌絕唱心想他的修為高出自己甚多甚多,醫譜由他保管便不怕厲不敗來搶奪。來到客棧數日,也不見疏樓龍宿找她商量對付不敗門的計劃,問起了,他也只是笑笑回答:「別急。」那眼神,讓她想起三貫時的他。
 
這夜,到了疏樓龍宿向來的就寢時間,南歌絕唱敲了敲他房門,開口:「是我。」
 
「進來。」
 
疏樓龍宿正坐在床沿翻閱無為醫譜,向她招招手,將書遞給她,道:「汝看一下。」
 
南歌絕唱不解地問:「看什麼?」
 
「看這書有無任何特異之處。」
 
南歌絕唱細細審視每一頁,並未看出疏樓龍宿所謂的特異之處,而書自然也假不得,否則她散天華如何解得開?
 
「書有什麼不對嗎?」她問。
 
疏樓龍宿淡淡一笑,「沒有就好。」知她來是要服侍自己就寢,便道:「吾還不睏,汝倦了先睡吧。」
 
南歌絕唱搖頭道:「我還不倦。」
 
「哦,還是……」疏樓龍宿紅瞳光芒一閃,嘴角噙笑:「汝要留下來陪吾?」
 
「陪你做什麼?」
 
疏樓龍宿見她問得天真,清眸裡沒有一絲雜念,莞爾地笑了笑,道:「不如汝去問掌櫃端些茶水點心,咱們聊聊天。」
 
「好啊!」依言去了。
 
廚子還沒休息,便熱了幾樣細點給她。南歌絕唱端著食盤回去,走近疏樓龍宿房間時忽然聽見說話聲音,心中微覺奇怪,沒手敲門,便在門外輕喊:「我回來了。」
 
疏樓龍宿前來開門,南歌絕唱往裡頭張望,無其他人影,窗口大開,奇道:「方才我聽見說話聲。」
 
「有人來向吾討醫譜。」
 
南歌絕唱驚道:「誰?厲不敗嗎?」
 
疏樓龍宿笑得從容,「他的護法,叫雲楚的。」
 
「你……你給了他!?」
 
疏樓龍宿聳聳肩,點頭。南歌絕唱叫了聲不好,便要從窗口躍出去追,疏樓龍宿快捷地拉住她後領,笑道:「追之不及,慢慢來。」
 
南歌絕唱焦急萬分,道:「慢不得,醫譜不能落入厲不敗手中啊!」
 
「哈,要落入他手中才有趣。」疏樓龍宿笑得神祕,牽起她的手,道:「這麼美的夜色,適合散步。」
 
 
*****
 
 
圓月,美得淒清,亮得皎潔。
 
雲楚將無為醫譜藏在懷裡,奔馳在山林中。自厲不敗宣佈閉關後,關月便加強了內外巡守,此時巡夜見到他,禮貌地打了聲招呼,雲楚點頭回應,馬不停蹄趕往不敗門。
 
「那白衣人最近都未出現,想必是不會來了。」一名小嘍囉說道。
 
巡夜武執揮舞著手中單刀,重重哼了一聲,道:「他要敢來,老子一刀劈了他!」想起白紫鬼魅般的身影,心中暗禱他們別再出現了,只是在手下面前,不能不掛住面子。
 
小嘍囉忽然面無血色,一臉見鬼的表情指著武執後頭,結巴道:「頭……頭子……紫……」
 
那武執回頭看去,什麼都還沒見到,頸上一痛,巡夜工作就此擱下,補眠去也。其餘嘍囉們被迫效法,於是山野間鼾聲大響。
 
雲楚來到厲不敗練功密室,關月在外頭守著,見了他大喜道:「無為醫譜到手了?」
 
雲楚點頭,關月在密室門上輕扣,兩長三短的扣門聲,說道:「門主,醫譜取來了。」
 
厲不敗打開門,臉現喜色,雲楚拿出書譜遞上,道:「南歌絕唱按書中解法解開了散天華,此書不可能有假,請門主放心。」
 
厲不敗哈哈大笑道:「困擾我多年的鎖重樓,終於可以擺脫了!哈哈,哈哈,等我武功恢復,便是咱們大業的起始了!」重重拍著雲楚的肩膀。
 
關月和雲楚道:「門主,快查書吧,看有無鎖重樓的解法。」
 
厲不敗翻開醫譜,尋找內傷部分,翻了幾翻,果見「鎖重樓」三個大字,症狀、練法、解法一應俱全,他想來日方長,練法以後再看即可,便細讀其他,症狀上頭寫的是:「身中鎖重樓者,穴道猶如堤匣緊鎖,真氣運行不過,隨時日降低其修為,終至廢人。」
 
再看解法,寫道:「鎖重樓,乃以陽剛內勁閉鎖敵手穴道,使其真氣難行,武力難施,如欲解之,須依其脈絡循行路徑,以陽剛真氣注入同脈穴道,牽引鎖重樓內勁自同穴而出。」
 
厲不敗嗯了一聲,道:「我被鎖於百會,那麼當由神庭注真氣,你們兩人都是陽勁,是不?」
 
關月雲楚點頭,厲不敗道:「那麼由關月來注入真氣,雲楚為我們護法。」
 
厲不敗盤腿而坐,雲楚站到密室門口護衛,關月運勁於指,小心翼翼地將指勁輸入厲不敗神庭穴,將真氣往上推,來到百會前處,欲以誘引。不料真氣突然失控,竟如河入大海般往百會湧去,關月與厲不敗大驚,關月連忙撤回內勁。
 
厲不敗只覺百會穴像是擠了一顆巨石,原本穴道如打不開的匣門,此刻就似是閘門裡注滿了水,又無處洩洪,腦脹欲爆,慘叫一聲,倒在地上抽搐。
 
關月大叫:「門主!」忽然脖子一涼,他瞪大雙眼,竟發現地面只在咫尺,額頭重重在地上一撞,隨即一陣旋轉,臉面朝上,見到自己的身軀兀自立著,脖子以上全空,血注噴得老高。
 
雲楚眼神淡漠,手執長刀,刀上沾滿了血。關月瞪著凸眼,什麼也來不及問了。
 
厲不敗七竅流血,咬牙道:「雲楚……你……」
 
雲楚不理會他,將密室門打開,外頭走進兩人,一身華麗紫衫,一襲湖綠勁裝──疏樓龍宿和南歌絕唱。
 
南歌絕唱吃驚程度不亞於厲不敗,道:「這是怎麼一回事?」
 
疏樓龍宿微微一笑,朝雲楚道:「吾果然沒看錯人,做得好啊,玄雪。」
 
玄雪。
 
雲楚撕下臉上偽裝,露出南歌絕唱幾乎要遺忘的面容。
 
玄雪抱拳向疏樓龍宿行禮,恭敬道:「一切皆脫不出龍首神機妙算,玄雪只是依言行事。」
 
疏樓龍宿向呆愣的南歌絕唱笑了笑,轉頭嘲諷地俯視厲不敗,道:「汝與雁輕鴻師徒勾結,又在他們三貫失敗後暗殺兩人,汝真以為吾儒門天下調查不出嗎?汝太小看吾疏樓龍宿了。」
 
在雁輕鴻與蘇懷河被笑不枉暗殺不久,儒門天下即調查出幽明天境牽涉甚大,而厲不敗並未留意到蘇懷河的隨侍玄雪,也就讓他成了漏網之魚。
 
玄雪本就是儒門門生,疏樓龍宿當上龍首後並未嚴懲玄雪,反而既往不咎,不怪罪他當時協助雁輕鴻,他心生感激,正巧疏樓龍宿打算在幽明天境設下眼線,玄雪於是自告奮勇前往。疏樓龍宿指點他幾路刀法輕功,又令他易容,這才假意投靠不敗門,替厲不敗做了幾件事以搏信任。
 
南歌絕唱在儒門天下時易了容,玄雪來到不敗門也非原本面目,是以兩人照面數次,卻始終不知對方身份。
 
疏樓龍宿撿起落在一旁的無為醫譜,翻到鎖重樓部分,念道:「鎖重樓,乃以陽剛內勁閉鎖敵手穴道,使其真氣難行,武力難施,如欲解之,須依其脈絡循行路徑,以陽剛真氣注入同脈穴道,牽引鎖重樓內勁自同穴而出。嘿,厲不敗,汝當這是真的解法嗎?」
 
冷冷一笑,從懷中取出一張泛黃薄紙,上頭寫滿蠅頭小字,念道:「鎖重樓,乃以陽剛內勁閉鎖敵手穴道,使其真氣難行,武力難施,如欲解之,須依其脈絡循行路徑,以陰柔真氣注入同脈穴道,以陰化陽,以柔克剛,藉以消弭指勁。切記勿以陽勁催之,鎖重樓遇陽則納,將爆穴危身。」
 
念罷手指一鬆,紙張落到地上,厲不敗艱難地搶過,要將上頭記載看個明白。
 
疏樓龍宿輕搖華扇,道:「玄雪在汝身邊探知汝身中鎖重樓,待得知吾來到幽明天境時,吾早已找出醫譜。於是吾花了一番功夫,將鎖重樓部分稍加篡改更換,再交由玄雪帶給汝,不費力氣除掉汝……汝所做一切,一刀解決太便宜汝了,何況汝手無縛雞之力,吾又怎能趁人之危?」
 
厲不敗努力想看清眼前之人,卻怎麼也無法凝聚視焦。疏樓龍宿太高大,太高深莫測,太狡猾多詐,他永遠也瞧不清楚他,這世上誰能瞧得清楚他?
 
在厲不敗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,聽見疏樓龍宿最後一句:「蛇,怎比得過龍?」
 
 
***
 
 
南歌絕唱心中震撼,清眸鎖在疏樓龍宿身上。他比三貫時更令人生畏了,什麼事都逃不過他懾人的銳利紅眼,什麼都掙脫不了他的掌握。
 
疏樓龍宿對上她的視線,冷然之氣一斂,微笑道:「怕吾了?」
 
南歌絕唱老實地搖搖頭,道:「你不會害我。」
 
疏樓龍宿溫柔一笑,走出充滿血腥味的密室,深深吸了口外頭清冷的空氣,道:「絕唱,汝接下來要做什麼?」
 
在不敗門裡,南歌絕唱只有一處掛念之地,於是說道:「我要去看笑大叔。」
 
「走吧。」疏樓龍宿率先往木屋方向走去。
 
木屋已不是木屋了,那日疏樓龍宿與劍子仙跡夜探不敗門,劍子仙跡誤中陷阱,兩人一鬥將此地拆了個乾淨,只剩下笑不枉的墓,和那株他最常靠著打盹的樹。
 
南歌絕唱拍去墓碑上的塵土,輕輕撫著上頭的名字。厲不敗死了,散天華解了,她忽然發現原本繫住自己生命的一切種種都已消失,不復存在了。原本被石頭擋住去路的無根浮萍,當阻礙盡去,接下來它會被風吹向何處?
 
她聽見疏樓龍宿對玄雪說話:「解散不敗門,萬惡之徒不用留,尚有一絲良善者暫時留他們一命觀察。幽明天境由儒門天下接手,汝就留在此地管理分支之事,幽明天境須得維持人間桃源本色。」又道:「笑不枉的墓要好生照看,與吾關係最深的兩人皆與他甚有淵源,決不能馬虎。」
 
玄雪領命去了,疏樓龍宿轉過身來,見南歌絕唱一臉茫惘之色,笑道:「汝想什麼?」
 
「我在想我接下來要幹什麼。」
 
「嗯,汝想幹什麼?」
 
南歌絕唱搖頭:「我還沒想到。」
 
疏樓龍宿梨渦更深,道:「汝隨吾回去吧!」
 
「回哪裡?」
 
「自然是儒門天下。」頓了頓,又道:「汝若不喜歡,吾現在的住所是疏樓西風,少了點規矩,多了些清閒。」
 
南歌絕唱睜著兩汪泉水,道:「可你不缺隨侍了,不是嗎?」
 
疏樓龍宿輕笑,「但吾有別的空缺。」
 
南歌絕唱眼睛一亮,連忙道:「我不一定要當隨侍,打雜小廝也行,什麼都行!」
 
疏樓龍宿笑而不語,牽起她有些粗糙卻不失柔軟的手,往山下走去。
 
南歌絕唱臉上一紅,輕輕回握,不想鬆手。
 
圓月,美得人心生溫柔。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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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羿子涵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