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悼】
 
多久沒有看到苦境的月了,依舊是那樣地孤靜,那樣地皎亮,那樣地令人忽起柔腸。
 
鬼族一封,歷時百年之久,然而苦境似乎只過了短短數年。封印前,他的伯公補劍缺問他,一趟苦境有無收穫?
 
自然有,但難以言表。
 
補劍缺又問,苦境很美,可有印象深刻的景致?
 
有,他答,紫藤花瀑。
 
補劍缺不知紫藤長什麼模樣,他亦不知如何解釋,只說那是一片美到讓人忘了自己的花。
 
苦境的好,在他心裡留下痕跡,但他是魔,那痕跡無法抹去他一切以魔界為基準的想法。今番終於有機會親上戰場,躍躍欲試的鼓脹情緒中,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她。
 
她安好,他知道,是銀環告訴他的。
 
當初送她的銀環,他的部分魔氣纏繞其上,為的是保她逃開魔難,另一,他亦可藉此物感應她的氣息,雖不能知其喜怒哀樂,平安,才是他關心的。
 
他不會去找她,縱使心頭懷念。立場衝突的兩人,見面只是尷尬,他不會因她而對人類手下留情,她亦不求他這一點。
 
他唯一希望的,是兩人莫在戰場上相遇。
 
原來,這就叫做可念而不可及。
 
 
殺戮的夜,一黑一白疾掠於林間。
 
銀鍠黥武正和吞佛童子趕往蒼雲山,腳下,是雙龍氣騰絞的劇烈脈動;天上,是惡雲怒風的詭譎狂嘯。
 
吞佛童子落後在銀鍠黥武半步之後,魔面深沉,語意帶笑:「黥武,魔源不會消失無蹤,你這麼著急,快得我跟不上啊!」
 
銀鍠黥武淡淡道:「你若是有心於任務,就不會落在我後頭。」
 
吞佛童子佯嘆,「你自封印脫出後,功力增進,我贏不了你。」
 
銀鍠黥武不受他言語干擾,說道:「你多番與苦境高手過招,功力又豈會退步?只怕是心有旁騖,心計使在不該使的地方,這才力有未逮。」
 
吞佛童子見擾他未果,輕笑:「黥武,你比以前沉隱許多,是一封百年之功,或又一趟苦境之獲?」
 
「人與魔,都會成長。」
 
吞佛童子看著稍在前方的背影,為銀鍠黥武感到可惜。
 
學習到穩重,不代表本性即冷靜到足以接受任何打擊,黥武,你明白嗎?
 
兩人來到蒼雲山頂,一切如常,然而平靜底下正蘊釀著風暴。
 
「魔源即將轉移,吞佛童子,一會兒萬一有突發狀況,你可別失手。」銀鍠黥武意有所指。
 
吞佛童子聞言一笑,「黥武,魔源於你,意義為何?」
 
銀鍠黥武冷然的語氣中帶著驕傲,「魔源是我父親的復活之機,魔界第一戰神復活,魔界稱霸之時指日可待!」
 
「嗯,銀鍠朱武對你意義著實重大。」吞佛童子道:「魔界要掃平苦境仍是困難重重,眼下就有危機。」
 
正說著,忽地雷聲大作,耀目電光之間,如濤翻湧的雲海傾刻捲成巨大漩渦,惡暗夜空催響起一陣陣驚天動地的風嚎雷吼。地脈裡的雙龍氣似乎亦有所感,自地底傳上來的撼動更為激劇。
 
「是燭龍之箭。」吞佛童子道。
 
銀鍠黥武緊握銀邪,盡提魔功,道:「絕不能讓月神壞事!」他絕不允許父親的復活之源橫斷於此!
 
吞佛童子亦召喚出朱厭,赤焰魔元運於掌間,看著前方為紅銀電流裹覆的銀鍠黥武,緩緩道:「黥武,我看過戒神寶典全本。」
 
戒神寶典,記載魔界所有大小事項的書冊,只有授命者與戰神才能翻閱。銀鍠黥武曾不顧守書者戒神老者的勸阻,強行翻閱過一次,因他懷疑吞佛童子背叛魔界,想找出線索揭穿他,無奈始終不達目的。
 
他心中一突,冷靜道:「擋下神箭為先!」
 
吞佛童子兀自說道:「上面所寫,你不是朱武的親生兒子。」
 
宛如呼應吞佛童子之言,一箭怒火流星挾帶著毀天滅地之威,往蒼雲山疾射而來!此時吞佛童子掌凝魔元,拍向銀鍠黥武背心!
 
那句話酸厲地像是燭龍之箭射進心頭,銀鍠黥武心撼之際,同時感應到破空而來的燭龍之箭那毀石破山之勢,以及背後吞佛童子灼燙的一招風火雷擊,無暇思索,立時將凝聚的全數魔功轟向天空,試圖改變燭龍之箭方向,再急忙旋身接住吞佛童子來勢。
 
倉促之間不及再蓄氣元,吞佛童子一掌打得銀鍠黥武口噴鮮血,大退數步;而燭龍之箭來勢洶洶,竟射潰銀鍠黥武的阻防真元,直貫地心,直破龍脈!
 
天地大震,風起雲湧,蒼雲山裂開數丈之深,魔龍源紫龍氣源源不斷流洩而出。
 
「你果然是魔界的背叛者!」銀鍠黥武咬牙怒道。
 
吞佛童子深沉一笑,「黥武,你明白背叛的真義嗎?」低喝一聲,一招朱厭赦心,熊熊烈焰飛撲而去。
 
「神雷一擊!」銀鍠黥武運盡元功,銀邪槍舌怒綻紅雷,綿密電網力擋吞佛童子全力一招。
 
兩股魔功衝撞成撼,銀鍠黥武受傷在先,飛退數丈,吞佛童子手持槍劍取命而來!銀邪擋關,併吐魔電;朱厭勢猛,火舌熾灼。
 
點點血光不斷自銀鍠黥武嘴角洩灑而出,沾上了他的槍,染上了他的衣。腳下地面突地一震,漸漸失去力氣的他一個失神,腹上劇痛,朱厭貫體,劍尖上的冷厲銀光在他身後閃爍著血殤。
 
吞佛童子面上依舊讀不到心思,「黥武,你有什麼遺憾嗎?」
 
如瀑般湧出的腥紅不若心頭所淌的炙烈,銀鍠黥武顫著無法控制的身軀,吃力開口:「我只問一個問題,戒神寶典的內容是真的嗎?」
 
「我實言所說啊,黥武。」
 
再也沒有什麼傷痛可以強過此時的心碎,他敬為天、崇為神的父親原來不是他的父親。銀鍠黥武悲極反笑,笑得蒼涼:「吞佛童子,謊言,總有拆穿的一天!」
 
吞佛童子目中是一切置之度外的冷情,「敢做,就有敢死的膽魄。」
 
兩魔內鬨同時,燭龍之箭直鑽地脈深處,射穿重重結界禁鎖,蒼龍魔龍擺脫禁錮,雙雙撲騰而出;吞佛童子提掌一擊,將銀鍠黥武自朱厭上打脫,後者身子無力地往地脈破開處飛墜。
 
意識逐漸渙散,全身能量正一點一滴離體而去,恍惚間,銀鍠黥武似乎聽見了久不曾聞的簫聲。
 
真想,再聽她吹簫。
 
 
簫聲忽斷。
 
花獨照撿起無故掉落在地上的銀環,發現銀環隱現紅光,通體熾熱起來。
 
「怎麼回事?」她喃喃。
 
抬頭望去,不見月光,極遠的天邊雲流詭異,似有天災異變。聽聞魔界苦境已開戰,想來那兒便是戰場所在。
 
心頭正想起故友,忽感身後有人,無聲無息,竟似憑空出現一般,正觸著她的髮。花獨照回過身,但見身後一攏紅霧,渺渺幻幻,隱約聚成一個人形輪廓,高髮如瀑,瘦削頎長。
 
她心中一動,不自覺脫口喚道:「黥面?」
 
銀環轉瞬如冰,紅霧漸漸稀離,自她眼前緩緩散開,向空中凝聚,化成一尾如霧龍蟒,飛向天際。
 
是黥武,亦是黥面。
 
 
 
(全文完   2008.04.10初稿)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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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羿子涵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