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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十二)
 
銀月皎潔,天星閃爍,幽明天境如常的絕美夜色。這樣的美落在向來冷絕惡亂的不敗門,兩樣氣氛無法融合,彼此扞格。
 
厲不敗端坐在地下密室中,護法之一的雲楚凝立守於密室之外。
 
厲不敗盤坐閉目,運氣行脈,真氣堪堪走至督脈,來至頭頂百會穴,隨即頓滯不前,百會穴宛如上了匣門的堤防,怎麼也過不去。
 
人體穴道各有其司,尤其百會乃各經脈氣會聚之所,尤為要緊,如要強行硬衝,定會爆穴傷腦,後果不堪設想。
 
厲不敗緩衝不過,只得收納真氣,睜開眼,銳利裡閃著滿滿的兇殘和憤恨。
 
「無為天,你好賊的心思!」一掌打在桌上,那一掌卻像是不會武功之人憤怒下的一擊,以武人來說顯得騷軟無力。
 
厲不敗走出密室,雲楚見他臉色陰沉,心知衝穴未果,識趣地默默跟在後頭,回到厲不敗房中。關月原本守在房外,也跟著進房。
 
厲不敗坐在太師椅上,手指叩叩敲著扶手,問道:「可有南歌絕唱的消息?」
 
關月道:「稟門主,南歌絕唱自墜江後音訊全無,一時搜尋不著,不過這幾日安排在幽江鎮的探子回報,南歌絕唱曾出現在鎮上,並拿著一幅地圖問一名老學究,根據屬下調查,那極有可能是無為醫譜的藏匿地圖。」
 
「她的藏身地點搜到了嗎?」
 
「稟門主,門人們只跟蹤到她出鎮入東方山林,每次皆被她甩脫,是以……仍未得知。」關月替手下辦事不力感到汗顏。
 
厲不敗冷哼一聲,「白養了這許多飯桶,整日混吃混喝,連件小事都辦不好,前些日還讓人闖了進來,連臉面都未見到。」雙眼直視燭火,憤然道:「若非需要你們貼身護衛,我自可讓你們去做。」
 
關月垂下眼,雲楚等厲不敗稍平怒氣後,說道:「門主,這幾年門人一直關心您要與中原門派合作之事何時進行,大家都等不住了。」
 
厲不敗眉頭皺得更緊,「我這樣的身子如同廢人一個,如何能與中原門派談籌碼?」
 
關月道:「門主還是得先將身上的『鎖重樓』拔除,否則進軍中原之事遙遙無期。」
 
厲不敗目光一沉,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
 
鎖重樓,是他積極找尋無為醫譜的原因。
 
他是無為天的大弟子,武功比南歌晏高,行事比南歌晏狠辣果斷,幽明天境理當由他坐上下一任境主,而無為天那老傢伙卻要將位子傳給那個只懂醫術的二弟子南歌晏,叫他如何能平心中怒火?於是他暗殺無為天,然後自立為主。
 
只是他錯算了一點。
 
無為天暗藏了許多武功未傳下,「鎖重樓」即是其中之一。在和無為天纏鬥之時,他雖格殺了無為天,卻也被他於腦門百會穴種下鎖重樓內勁。厲不敗知道無為天本是要下殺手,只是先被他打成了重傷,內勁不足,這才趁他鬆懈之時種下鎖重樓。
 
鎖重樓和散天華頗有雷同之處,皆屬指法,中散天華者每個月會發作一次,發作時五臟六腑翻騰,疼痛難擋,中指處呈現一點殷紅;鎖重樓則是以真氣閉鎖敵手穴道,令其真氣受阻難暢,功力大降。
 
初時厲不敗中指,武功還剩得七成,殊料鎖重樓內勁乃隨時日增加而深植,慢慢地剩五成、三成、一成,直至今日,他已連輕功都施展不出,猶如廢人一個。
 
除了關月和雲楚兩個心腹,沒有第四人知道他的情況,他巧妙掩飾,不敗門人也從未察覺。他需要那本無為醫譜,無為天私藏的祕笈,所有他這一輩子的武學醫學結晶都記載在裡頭,自然有鎖重樓的練法和解法,而現在線索在南歌絕唱身上。
 
關月道:「門主,既知南歌絕唱藏身在鎮東山間,不如傾出不敗門人手大舉搜山,將她搜出來,好取得那份地圖。」
 
雲楚沉吟道:「我有更好的法子。」
 
「說說看。」厲不敗道。
 
「雲楚記得門主說過,南歌晏曾言只有南歌絕唱能找到醫譜,那地圖就是她找出來的,咱們可不知她到底從何得知地圖線索。若這麼推測,或許藏書之處尚有南歌絕唱才能開啟的機關,那麼不如讓她去尋找醫譜,咱們施下埋伏,等她取得了醫譜再奪過來,豈不是好?」
 
關月頻頻點頭,厲不敗道:「這法倒不錯,但此際連南歌絕唱的藏身之處也不得知,卻要如何埋伏?」
 
雲楚道:「門主莫忘,您乃是因賞識雲楚的身法武功才將我置於護法,南歌絕唱就交給我,我定不負所託,帶回醫譜!」
 
「但僅剩我一人,萬一此時有強敵入侵,門主安危何顧?別忘了前幾日才有人闖了進來,那修為只怕我抵擋不住。」關月皺眉。
 
厲不敗點頭道:「雲楚之建議可行,我便在這時宣佈閉關,門中事務暫由關月來處理,切記莫讓門人出外惹事。」
 
「是。」
 
「雲楚,醫譜之事就交給你了。」
 
雲楚目光炯炯,道:「雲楚定不負門主所託,誓必帶回醫譜!」
 
 
*****
 
 
同樣的月色星光,在百嫣谷卻顯得嬌柔旖旎。
 
夜晚的百嫣谷不同於日間的景致,褪去了五顏六色,返樸歸真,夜蟲鳴唱,燦星眷顧,那月,照得谷裡無燈自亮,添了幾許安祥;空氣中瀰漫了月下獨照的幽香,因夜而濃,為月而芳。
 
木屋閤上的窗縫漏出燈光,劍子仙跡與疏樓龍宿並肩站在外頭花叢間,劍子仙跡看著木屋窗上門上懸掛著的紅紗,頗感無言,道:「我與獨照不需要這個。」
 
「耶,人生大事,怎可輕率為之?吾知曉汝寒酸,看在友情份上,吾就替汝打點了。」疏樓龍宿輕快地搖著手中紫扇。
 
「儒家的繁文縟節,別說你還發了帖子。」面無表情。
 
疏樓龍宿正色道:「嗯,劍子的朋友廣佈三教九流,發帖確是費了吾一番功夫,想必此時汝某個桃花收到了喜帖正趕來參加呢!」
 
劍子仙跡臉色大變,「哎哎哎,龍宿你不安好心。」
 
疏樓龍宿得意一笑:「女人的爭風吃醋乃天下一絕,汝沒興趣看看嗎?」
 
劍子仙跡感到背上升起一股寒意,忙道:「多謝免禮,劍子不想飽此眼福!」頓了頓,道:「花嘛,一生只夠護一朵,多了,無暇照看。」
 
疏樓龍宿了然微笑,轉身拿過一件紅衣,遞給劍子仙跡,道:「她快出來了,汝趕緊換上吧,白衣可不像新郎倌。」
 
「果然準備齊全。」劍子仙跡一笑,取過衫子到岩洞更換。難得的紅色,多了喜氣。
 
劍子仙跡深深吸了口盈滿獨照花香的空氣,心頭難靜,直直盯著那扇緊閉的木門。突然吚呀一聲,門打開了,燭光亮暈中一道湖綠伴著一抹嬌紅緩緩走了出來,花獨照頭上蓋了條紅綢軟巾,扶著南歌絕唱的手臂,垂頭來到兩人面前。
 
劍子仙跡心跳急亂起來,輕輕牽過花獨照的手,發覺她微微輕顫,心底一柔,忍不住揚起一抹微笑。
 
疏樓龍宿唱喏道:「一拜天地!」語氣中含著笑意。
 
一雙紅色朝圓月彎身行禮。
 
「二拜高堂!」
 
對著木屋一拜。
 
「夫妻交拜!」
 
劍子仙跡注視著眼前嬌纖,直是移不開視線。
 
「送入洞房!」
 
攜著手,一步步走入木屋,門扉閤上。
 
疏樓龍宿嘴角挑起,頰現梨渦,朝南歌絕唱道:「走吧。」往岩洞出口走去。
 
「去哪?」南歌絕唱忍不住跟上。
 
疏樓龍宿轉過頭來,眼神閃過頑皮之色,「汝想鬧洞房嗎?」
 
南歌絕唱臉上一紅,連忙搖手道:「不不,不要!」
 
疏樓龍宿輕輕一笑,與南歌絕唱一同離開百嫣谷。
 
 
***
 
 
木屋裡,劍子仙跡緩緩掀開頭蓋,露出那張上了淡淡胭脂的絕俗容顏。花獨照雙手緊絞著擱在膝上,羞澀一笑,胭脂蓋不住飛紅的雙頰。
 
劍子仙跡心中一蕩,清了清喉嚨,打量屋內。原本樸素的擺設在疏樓龍宿的巧手佈置下,呈現了不流於俗媚的喜氣;桌上一對喜燭正燃著,幾碟細點,一壺酒,一對玉製合巹杯,上頭刻繪著一雙精美的鴛鴦,以彩帶連起,帶子中央打了個同心結。
 
劍子仙跡笑道:「不愧是儒門龍首,這麼短的時間內還能變出如此精巧的合巹杯。」語中不無佩服。
 
再看床榻上多了支架,一簾紗幔懸繫在兩側,雙人枕、喜被樣樣不缺,就連花獨照繫髮的絲帶也細心地挑選了紅色,滿室洋洋喜氣,散發出濃濃的溫柔纏綿。
 
劍子仙跡提起酒壺在玉杯中斟了酒,將一只遞給花獨照,她問:「怎麼喝?一口氣喝完嗎?」
 
「不,先喝一半,要剩一半。」
 
花獨照點點頭,與劍子仙跡一同啜飲一口。酒甫入口,一股從未嘗過的嗆辣隨即滑入喉中,劍子仙跡眉頭微微一皺,心想:「一般喜酒多挑選淡薄的甜酒,怎地這酒如此辣喉?」
 
花獨照可沒有他的自制力,酒含在嘴裡,小臉一皺,馬上就要吐出,劍子仙跡眼明手快,一把摀住花獨照的嘴,正色道:「交杯酒不能吐出來,不吉利。」
 
花獨照雙目一眨一眨,點點頭,硬是用力將酒吞下肚,拉開劍子仙跡的手,吐出小舌大叫:「好辣!」
 
「還有半杯。」
 
兩人交手,劍子仙跡一口飲盡花獨照手中殘酒,自己手中玉杯點了點她抿緊的唇,挑眉。花獨照一臉不甘不願地張唇讓他餵酒,又是大手掩來摀住小嘴,咕的一聲,花獨照扳開他的手,用力搧著發燒的喉嚨。
 
劍子仙跡一陣好笑,倒了杯清水讓她緩喉。花獨照灌完水,吐了口長氣。
 
劍子仙跡雖非千杯不醉,酒量也不至於太過差勁,此時僅只一杯酒,竟微覺醺然,心中微驚:「好烈的酒!」打開房門往外一張,已不見疏樓南歌人影,微微冷風撲面,吹散些許酒意。
 
將門掩上,轉身看向花獨照,只見她坐在桌前,一手撐著額頭,身體微傾,臉幾乎要貼上桌面。
「獨照?」
 
花獨照聞聲抬起頭,雙頰酡紅,醉眼迷離,朝他茫然一笑。這笑十足醉意,竟是媚態橫生,劍子仙跡一陣意亂情迷,身體宛如雕像般難以動彈。
 
花獨照眼中的劍子仙跡變成三個,再變成五個,秀眉一蹙,搖搖晃晃站起,搖搖晃晃走向他,腳步不穩,踢到桌腳,身子往前一跌。
 
劍子仙跡不愧為能人也,三分酒意中仍是出手迅捷,搶前接住花獨照。花獨照伏在他懷裡,雙手緊抱住他的腰,小臉在他懷裡蹭來蹭去,接著發出一聲滿足的嚶嚀。
 
劍子仙跡猶如炸藥在懷,竟是不敢碰她,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。過了良久,察覺不對勁,輕喚:「獨照?」
 
沒有回應,扶著她手臂輕輕推開一看,花獨照軟在懷裡,額頭抵著他胸前,呼吸平穩,竟已酣然睡去。
 
劍子仙跡哭笑不得,視線移到桌上那壺酒,搖頭道:「這樣一壺百年烈酒,龍宿你居心不良。」
 
輕嘆口氣,將花獨照打橫抱起,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上,解開她髮上絲帶,替她順了順髮,又除去她鞋襪,拉過紅被蓋在她身上。
 
劍子仙跡就這麼坐在床邊凝視著花獨照睡顏,握著她的手,良久良久,低喃一句:「但願此夢不醒。」
 
 
***
 
 
翌日,疏樓龍宿和南歌絕唱七早八早就到百嫣谷,言道:「吾等來用早膳,喏,加菜。」遞了個油紙包給劍子仙跡。花獨照取過紙包,進廚熬粥,南歌絕唱跟進幫忙。
 
「這麼好的空氣正適合散步,不妨山間走走?」疏樓龍宿道。
 
劍子仙跡微笑著與他並肩而行。兩人並未出谷,只是走離木屋,在花叢綠草間徐徐慢行。
 
漸漸入冬,天候頗有寒意,蜂蝶少見,枝椏上卻仍有鳥唱,靜謐的山谷更顯安寧平和。
 
疏樓龍宿開口:「劍子,幽明天境一事就交吾吧。」
 
「唔?不管事的你難得如此自告奮勇。」劍子仙跡奇道。
 
疏樓龍宿眼裡紅光一閃,道:「耶,吾是為汝著想呀,汝難得清閒,偶爾學著置身事外也不無好處,再者,」停住了腳步,「汝的夢不久長,在幽明天境之事解決前,好好把握時間吧。」
 
劍子仙跡默然,遙望木屋,窗口隱約可見白綠交錯。「……以前,你是最反對我們的。」
 
疏樓龍宿淡淡一笑,「龍宿心再狠,也無法見好友悽慘落魄而心如止水。汝雖仙道無望,卻仍是凡道翹楚,汝心終屬道門,那麼在回歸道心之前,先讓自己了無遺憾吧!」
 
劍子仙跡渺然一笑,由衷道:「龍宿,多謝你。」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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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羿子涵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