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三)
 
一輪圓月明亮夜色,雲海伴繞的豁然之境在月光的凝視下,充盈著濃郁的醉人幽香。簡樸的房內一燈如豆,花獨照抱著研缽,身周圍繞著許多不知名的乾燥植物。她左拿右取,丟進缽內仔細磨成細粉,拿出一把小刀在指腹劃了個小口,鮮血湧出,剎時香氣更顯馥郁。
 
花獨照皺著眉頭,在缽內滴下數滴鮮血,眼見足夠,便將手指吮入口中,從一個青花瓷瓶倒出些許白色粉末抹在傷口上,出血立止。拿起一根木頭扁板將粉末鮮血拌勻,從地上抱起一罐麥芽糖,先挖出一大口吃了,才又挖出一些放入研缽混攪。
 
她一面揉著藥丸,一面思索。
 
穆仙鳳所中之毒確是閾奉熙的血毒無誤。原本閾血毒具有極猛烈的毒性,中者一刻鐘之內無解藥必命喪黃泉;但從穆仙鳳嘔出的血看來,她中毒之後服用過許多解毒藥物無效,但滴羅龍珠粉末卻使得毒性為之一緩,加上海東城之毒並不如閾奉熙本身血液之純,也許是在煉製過程中減弱了毒性,才會讓穆仙鳳拖得五日之久。
 
花獨照喃喃自語,揉藥的雙手沒有停下:「這藥丸雖然逢毒必解,可這麼下去怎生受得了?我千辛萬苦逃出山莊為的是什麼?唉,需得另尋可解之方,否則不只賠了自己,更負了爺爺一番苦心。可是穆姑娘嘔出的血中含有駁雜的藥性,導致毒血本質不純,讓我難以研究其他解藥……」煩腦不已,嘆了口氣。
 
她將揉製成的藥丸倒入靛紋白玉瓶,正堵上瓶塞,忽然一絲細不可聞的琴簫之音隱穩傳來,她心中大奇,走出屋外凝神靜聽。那音律極輕極輕,隔得遠聽不真切。
 
離此最近的地方是個名喚宮燈幃的亭台,乃疏樓龍宿的地盤,想來此曲來自於他,卻不知是誰和他共奏?
 
「真是閒情逸致。」
 
說來疏樓龍宿給她的這份謝禮真是令人滿意。此處雖然不像他的居所那麼華麗逼人,涼亭房舍十分簡單樸素,但四周生滿花草樹木,是個極融入自然的清雅之地。單是坐在亭裡什麼都不做,心底總會湧起一股平靜安然。
 
這一個月來鮮少下山,怕的是被無爭山莊的人尋到蹤跡;滿山亂跑倒也收獲不少,發現許多曾在千草原看過的稀世珍花,那全是她製藥的材料。
 
花獨照開心地想著,爺爺要她活著,現下這日子真讓她覺得一生都該這麼過下去。手托雙顋,杏目一轉,看見涼亭邊一叢指頭小花,清白的花瓣上繞著藍色紋路。思緒忽地飄得很遠,那個曾經待了十四年的地方,那十四年的一切……
 
「我存在的意義不是你,是我自己。」
 
低喃的話語像是說服,像是鼓舞,像是為了驅逐日夜跟隨的夢魘。他和她,是一場生命的追逐。
正恍惚間,一個清亮的聲音像悶雷憑空乍響。
 
「在下劍子仙跡,有事拜訪,請姑娘不吝一見。」
 
花獨照拍拍胸口,安撫怦怦亂跳的心,努力收回被嚇出竅的三魂七魄;需知人在嚴肅沉思時最禁不起嚇啊!站起身往外望去,所見之處沒有人影,想來此人武功不弱,是以雄渾內力將聲音傳送上來。
 
「劍子仙跡是誰,會不會是無爭山莊的人?我可不知道全山莊每個人的名字。」
 
猶豫間,那聲音又道:「在下劍子仙跡,有事拜訪,請姑娘不吝一見。」
 
花獨照深吸一口氣,以丹田之力喊了回去:「來人何事相詢?」
 
雙方靜默。
 
「在下劍子仙跡,有事拜訪,請姑娘不吝一見。」那聲音竟一字不漏喊了第三次。
 
花獨照鼻子一皺,一字一字加重力道大喊:「我問你何事相詢!」
 
靜默。
 
那聲音道:「不回答就是默許,如此叨擾了。」
 
花獨照嘖嘖兩聲,想道:「那人是耳聾了?我回答了兩次還未聽見!」突然醒悟,雙手一拍:「是了,我武功差勁,哪來渾厚內力可言,也難怪他會聽不見我的回話了。」
 
又噗嗤一笑:「要硬闖也得有能耐,路上我費盡心思設計的陷阱豈是如此易解?過得了的話我就……我就……」就怎樣想了半天還是沒結果,便跳過不再思考,何必去想不可能發生的事?「就算就算運氣很好過了前面,後面絕對讓你栽個大跟頭。哈哈,我好聰明!」得意洋洋,忍不住哼起小曲兒。
 
 
 
「好友,你玩我太過了。」
 
劍子仙跡站在豁然之境二里之外,心中不無喟嘆。千猜萬想,料不到一趟遠行,居所竟已易主。
 
 
----吾知曉汝會調查此毒,所以將相關線索留在汝身邊好免去汝奔波之苦,這是吾對好友的一片好心啊!
 
----哦喝,是嗎?我在外數年,你又如何知曉我近日便歸?
 
----最近吾觀天象,察覺七星軌道異常,可解為故人歸來,倦鳥回巢之意。
 
----哦,想不到龍宿你學會了觀星之術,竟是奇準無比,不如你再看看咱們倆的友情走勢如何?
 
----劍子好友,汝就別怪罪吾了。豁然之境只是「暫時」外借一段時間而已,難道以汝的俠道熱腸,竟忍心讓一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流浪在外?
 
----既然你這麼好心,怎不留她住在疏樓西風?
 
----那位姑娘指定要清幽無擾之地,吾疏樓西風人多嘈雜,想來想去,就是瀟灑脫俗的劍子仙跡所住的豁然之境最合適不過。而且距宮燈幃又近,吾也可就近觀察。
 
----那你觀察到什麼了?
 
----沒有。所以有勞好友了。
 
 
交到如此損友,真是三生有幸。
 
眼前橫著一大片成人高的蜘蛛網,蛛絲細如人髮,月光下閃著銀白亮光,上頭數隻指甲大小的毛絨八腳昆蟲緩緩爬動,正好阻著去路。
 
劍子仙跡不知他的居所荒置數年,竟然連蜘蛛都當起管家了。正想撩開蛛網,心中忽地警戒起來:「那女子來此已有一個月,平時來來去去,怎會讓蜘蛛在通路上織網?且蛛網十分完整,顯然未經人破壞,莫非是有心人刻意保留?」當下足下一蹬,身子陡地拔高,輕巧地躍過蛛網。
 
這是謝絕拜訪的意思嗎?
 
繼續前行,走了數尺,見道上景色一如遠行前印象,但熟悉中又帶著陌生,好比不遠處那分掛兩端的蜂巢,和路旁一叢叢嬌豔欲滴的紫花,三三兩兩鮮黃色的蜂隻飛繞著碗口大的紫花採蜜。
 
「先是蜘蛛,現在是蜜蜂,看來豁然之境已成為昆蟲集散地了。」料想蜜蜂不會主動攻擊人,便不予理會,踏步便走。
 
忽聞嗡嗡聲響,原本採蜜的黃蜂竟朝自己飛來,撞在衣衫上,其中一隻將尾針螫進他的手背。
 
正感驚奇間,細微的嗡聲變得像暴雨驟降一樣駭人,高掛兩端的蜂巢湧出兩片黃雲,驚濤駭浪般朝劍子仙跡蜂湧而上。
 
「這是怎麼一回事?」
 
劍子仙跡舉起拂塵猛揮,打落十數隻黃蜂,卻有更多的蜂將尾針往他身上刺送。
 
「蜂群發狂了!怎會如此?」
 
拂塵連連揮舞,不多久拂塵已黏滿許多黃蜂屍體。劍子仙跡真氣鼓動,轟然爆發,蜂群受到波及,死傷難數。然而黃蜂仍是源源飛來,趨之不盡,殺之不卻。後退幾步,正想離開此地,作罷拜訪之舉,忽然敏感地察覺到愈靠近蛛網,黃蜂愈少;更眼尖地看見幾隻黃蜂誤踏陷阱,黏在蛛網上動彈不得。
 
劍子仙跡當機立斷,縱身躍到蛛網旁,果然蜂雲不再追迫,盤踞丈外。低頭一瞧手背,高低起伏像是長了無數小山丘,又紅又腫,黃蜂尾針竟像是含有奇特怪毒,被螫之處痛癢難當,連脖子臉面都無可倖免。
 
「龍宿啊龍宿,我真真懷疑你的動機,難怪你不肯陪我前來。」
 
劍子仙跡隱隱覺得腦中有個狂亂的念頭,心頭狂跳,直想盡情搗毀眼前一切所見。他強忍著這奇怪的想法,克制著不去搔動傷口,抬頭看向巨大蜘蛛網。只見綿密的網絡將黃蜂困得死緊,方才兇狠的模樣不復一見,被小牠一倍的黑色毛蛛一口一口蠶食。
 
劍子仙跡皺眉深索,突然伸出右手食指摸向毛蛛。毛蛛爬上他的手,在指上一咬。只覺一股火燒的感覺從指尖迅速上竄,痛、麻,手臂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。
 
「上天憐我,在整死龍宿之前我可不能歸天啊!」
 
不消片刻,痛癢之感漸漸淡去,紅腫也消了大半。劍子仙跡微微放心,想道:「若非我正巧看見黃蜂落入蛛網,推斷出此蛛可解黃蜂之毒,真不知後果如何?看來那位女子亦是難纏之人,卻不知前頭還有什麼在等著?」
 
那隻救命毛蛛正在衣衫上吐絲,他從地上撿起樹枝,將毛蛛弄回蛛網上。拂手欲將蛛絲掃落,那蛛絲竟堅韌異常,黏在他的手上衣上未斷,隨風飄飛。
 
「說不定黃蜂也怕蛛絲,我且試試。」踏過滿地蜂屍朝前走去。
 
蜂雲已不見蹤影,劍子仙跡安安穩穩過了蜂巢,想來蛛絲上有克制黃蜂的氣味,才令牠們不敢來追。
 
再往前,涼亭草棚已然在望,遠遠瞧來和以前並無不同,但圍籬出入口多了一架花棚,繞生了蓬勃繁欣的藤類植物,綴有點點黃色。半閤的窗口透出燭光,一股幽香迷漫,愈近愈濃郁,濃郁中又帶清新,不薰人而醉人。劍子仙跡大感身心舒暢,心想:「什麼味道這麼好聞?」
 
就在離屋十丈外距離,數株顏色鮮豔的奇花排列成兩道斜線,往居所那端窄,往山道這端寬,如果有人自山下而來便似夾道歡迎之姿。花身奇大,一莖獨朵,花瓣鮮綠肥大,花萼旁一梳梳像是葉片的流鬚,色呈赭紅。
 
劍子仙跡走入這奇花夾道,忍不住低頭賞花,心下大奇:「怎麼有花是綠的而葉是紅的?天底下果真是無奇不有。」只覺綠花飄來陣陣怪味,說香不香,說臭不臭。
 
他感到腦中一陣迷糊,直起身子吐納,忽然發現原先那股動人幽香已不復聞,取而代之的是綠花的味道。往前走幾步,腳下一個踉蹌,眼皮竟有千斤之重,心中一驚:「這花……這花有古怪!」
 
劍子仙跡只覺得像是連續幾天不曾休息,直想閉上眼睛呼嚕大睡,不由自主單膝跪地,拂塵杵地,左手支額,苦苦撐持幾乎要倒下的沉重身軀,勉強抬起眼看著綠花,心想:「把花毀去,毀去也許便可回復……」
 
左手吃力揚起,顫晃晃地要發掌毀花,但見此花奇異非常,端的是難見可貴,心中頗覺不忍,手掌凝在空中遲遲發落不下。便這猶豫之間,再也支持不住,倒了下去。
 
 
 
花獨照泡了一杯濃茶,在碗裡注入清水,倒了半杯濃茶入碗稀釋,取了乾淨的細布在碗裡浸溼擰得半乾,輕柔仔細地替榻上人點抹身上蜂螫傷痕。
 
這人倒出乎她意料。
 
本擬經此綠花夾道的人一旦發現花味有異,定會毀花以求自保,縱使將花砍毀並無濟於事,但人性總會做困獸之鬥。她以為她揣準了人在面臨危機時的反應,卻沒想到陷阱的第一位試用者就打亂了她的思維。
 
為何這人寧可讓花味迷昏成為俘虜,而不選擇毀去惡花以求生機呢?
 
花獨照百思不得其解,「不過陷阱也算成功吧,他未順利進來嘛!」心中好不得意,料想若不慎被無爭山莊的人尋上山,她仍可掙得一些時間溜走。
 
細布擦上劍子仙跡的臉,花獨照忍不住端凝他的臉龐,覺得這人是好看的,如何好看卻說不上來,也許是因為他眼睛閉著的緣故。眼睛是人的神采所在,關著窗的房子瞧不見內在的。
 
原本還有點紅腫的蜂傷一經茶水抹拭,一下子便好轉了,只餘下小小的傷口。跟著她解開劍子仙跡的領口和腰帶,並跟昏睡中的他解釋:「我不是要吃你豆腐,只是不替你解的話你會睡上十二個時辰,而解法又只有這麼一種。放心放心,不該看的地方我絕不會瞧上一眼。」
 
花獨照掀開他的上襟,露出一片結實的胸膛,取出一根銀針,在他心窩用力扎了一針。劍子仙跡身子一震,唔的一聲,緩緩睜開眼睛。只見一張如花嬌美、如玉無瑕的少女容顏正俯視著自己,心中迷糊,不懂為何身邊蹦出一名女子。再流目四周,簡單的陳設,質樸的佈置,這不是豁然之境嗎?
 
適才之事猛然灌進腦海,劍子仙跡霍地坐起,忽覺胸口一涼,驚見自己衣衫不整,不由得大感駭然,額上流下一滴冷汗,愕然望著眼前少女:「妳……我……」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。
 
花獨照搔搔臉頰,喃道:「怎麼反應那麼大,難道我下手太重,他疼到受不了?」
 
見他心口那針流著一道細細血線,隨手拿起細巾要替他拭去,劍子仙跡一把捉住她的手腕,驚道:「妳幹什麼!」
 
「替你止血啊!」花獨照不解地瞅了他一眼,掙開他的手,逕自替他抺去血痕,從青瓷瓶倒出一些止血粉敷在針洞小的傷口上,道:「我是第一次解『曠男怨女』的迷香,也許出針不知輕重,你還疼嗎?」見他一臉怔然,好似不明白她的話,遂解釋道:「那花味會令人昏睡十二個時辰,而唯一的解法就是『痛』,可不是隨便打你一拳的痛啊,需知心痛最是難忍,也就是要在心口上扎一針才能令你醒來。」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喃喃:「那麼砍一刀會不會醒呢?」
 
「多謝姑娘!」劍子仙跡迅速整理好衣服,彈離床榻,快得好像榻子是滾燙的。
 
「你身上的螫傷我也替你治好了,現下覺得如何?身上可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的?」
 
劍子仙跡暗中鬆了口氣,十分慶幸衣衫底下並沒有太多螫傷,道:「多謝姑娘,在下沒有其他不適。」頗覺右腰有些抽痛。這點小痛他是不放在眼裡的,卻清楚明白少女定會想檢查是什麼問題。
 
花獨照亦鬆了口氣。她不知道男人的身子這麼重,失去意識的人更重得讓她不敢領教,之前半揹半拖將他扛進屋放上床榻時,幾乎將自己也甩了上床,她還怕會不會撞傷他呢,瞧來是多慮了。
 
劍子仙跡穩下心神,再次聞到那股馥郁幽香,似是從眼前少女身上傳出,心想夤夜之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甚合宜,便走到屋外,然而那股香味縈繞不散,離她遠了還是清晰可聞。
 
花獨照跟著走了出來,劈頭問道:「你闖上來幹嘛?」
 
闖?真想不到主人回自己家竟用得「闖」這一字。劍子仙跡心中暗嘆,猜想此人既然在道上設下阻人關卡,定然頗有防衛心,實不適合初見面便提到奇毒之事,便道:「在下只是夜間散步,瞧見陷阱設計得有趣,一時好奇便來看看。」
 
「哦,」花獨照戲謔地看著他,「好玩嗎?刺激嗎?後悔嗎?」
 
「非常好玩,非常刺激,一點也不後悔。話說回來,尚未請教姑娘芳名。」
 
「我叫花獨照。」
 
「嗯,花姑娘,妳怎麼會設下如此驚險可怕的陷阱?」
 
花獨照雙眼一亮,道:「你說說,我那陷阱做得好嗎?」
 
「好啊,極好,好到在下以為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。不過在下有些地方不明白,還請姑娘見教。」
 
花獨照微一皺眉,「瞧你一頭白髮,年紀真不知大我多少,在下在下的自稱,是想告訴別人你其實沒那麼老嗎?」
 
劍子仙跡哈哈一笑,道:「既然姑娘這麼說,我就不自謙了。」
 
「行行行,」花獨照揮了揮手,「你說什麼地方不懂?」語氣頗見雀躍。
 
「那蛛網和黃蜂的關係。」
 
「嗯,就是----」猛然住口,看著他,「我為何要對你說?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害我?」想起自身處境,又想到萬一不幸被帶回無爭山莊的下場,不免草木皆兵起來,想與人分享的得意喜悅剎時消失無蹤。
 
「我看起來像壞人嗎?」
 
花獨照遲疑地打量著他,「嗯……知人知面不知心啊!」
 
劍子仙跡一陣莞爾,「那妳又為何救我這個可能是壞人的人?」
 
花獨照語塞。
 
當時她只是前去探看來者何人,卻對他手下留花的舉動感到訝異,在確定那是在無爭山莊未曾見過的面孔後,好奇心大盛才會放下戒心。咬了咬唇,道:「我先問你,你察覺到『曠男怨女』會使人昏昏欲睡吧?」
 
「曠男怨女?」
 
花獨照遙指著十丈外的綠花夾道,說:「就是那花的名字。」
 
劍子仙跡奇道:「那叫曠男怨女嗎?真特別的名字,有何緣故嗎?」
 
「你看那花,花身是綠的,下面是一綹綹紅色的葉子,是不是?其實綠色的是葉子,紅色的才是真正的花瓣。我爺爺告訴我,花朵有千萬種姿態顏色,但葉子卻不可能有綠色之外的色彩。此花違逆自然的假象使得它的花蕊也產生異常,蜂蝶都不愛採,所以才叫做曠男怨女。」
 
劍子仙跡恍然大悟,道:「原來如此,好貼切的名字。我在當時的確發現花有古怪。」
 
「那你第一個想法是什麼?」
 
「毀花。」
 
花獨照兩手一拍,「不錯,我也料到著了道的人會有此動作。可為何你沒下手?」
 
劍子仙跡照實說道:「我瞧那花奇特,心有不忍,下不了手。」
 
「啊,原來如此。」花獨照喃喃。惜花者,多半不是什麼惡人。「你不怕我會趁機殺了你嗎?」
 
劍子仙跡微笑道:「那些陷阱雖然險惡卻不至令人喪命,再者姑娘既可解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身上之毒,料來心腸自然不會太狠。幸好我這一注賭對了。」
 
花獨照忍不住笑道:「也幸好你沒有毀了曠男怨女,否則有你苦頭吃了。」
 
劍子仙跡哦了一聲,道:「此話怎說?」
 
「你打毀了花,手上不可能不沾到一分半點花莖的汁,是不?曠男怨女的莖汁含有劇毒,沾到的皮膚會出現像被火炙傷的水泡,灼熱難忍,痛入骨髓,得將傷處浸泡在水裡三個時辰才可解;若早前曾被黃蜂螫咬,黃蜂之毒和花莖之毒混在一起又會產生另一種毒素,中者如萬蟻囓咬,痛不欲生,痛個三天三夜毒性退了便可。」
 
劍子仙跡一驚,道:「真是天衣無縫的陷阱,無論如何做法,都絕對無法通過。」
 
花獨照點頭:「是啊,只是這些毒皆不至於取人性命,否則死了人倒玷辱了此地靈氣。」
 
「那麼前頭的蜘蛛和黃蜂又是什麼?」劍子仙跡又問。
 
「最前頭的黑色毛蛛名叫獒蛛,被牠們咬上一口會覺得渾身滾燙想喝水,可喝了水呢會直接昏厥,不喝嘛全身麻痺;獒蛛織出來的網黏性極佳,一般是很難扯斷的。」
 
劍子仙跡點點頭,說道:「不知情的人定會想揮掉蛛網,卻沒想到蛛網難纏,獒蛛更可隨著網絲襲擊來人。」
 
「嗯。第二陷阱的黃蜂名叫黃狼蜂,蜂群有個特性,是不會主動攻擊人的。可我在蜂窩四周種了許多紫花,不知你發現沒有?那紫花叫『醉千觴』,除了酒以外灌養不活;其花蜜有種讓人發狂、分不清敵我的成份,黃狼蜂天天採『醉千觴』的花蜜,當然狂暴不堪了。」
 
劍子仙跡幡然領悟其中道理,接話道:「獒犬與黃狼天生為仇敵,所以黃狼蜂和獒蛛的毒性互相剋制,是以陷入獒蛛網者脫不出,黃狼蜂懼其網絲的氣味也不會來犯,那麼獒蛛的毒就解不了;而遭黃狼蜂襲擊的人決想不到解藥就是獒蛛身上之毒。」
 
花獨照大喜,道:「是啊,你說的一點都沒錯!其實獒蛛並不能全解黃狼蜂之毒的,你讓蜂螫過,是不是除了痛癢之外,還感到狂亂暴躁?那是因為醉千觴的成份隨著蜂毒過到人體的緣故。」
 
「就這麼發飆下去,中曠男怨女之毒已是必然。」劍子仙跡真覺自己命不該絕,鴻福齊天。「那麼醉千觴之毒怎解?」
 
花獨照道:「很簡單,能解酒的東西都能解。濃茶,葛根煮水,都行。」
 
劍子仙跡想不到如此一個嬌弱少女竟能設計出如此無懈可擊的陷阱,讚道:「果真是精妙無比之作。」
 
花獨照聽到稱讚十分開心,笑得雙頰通紅,道:「真的嗎?」
 
「卻不知姑娘如此大費周章佈置卻是為何?難道是為了防範什麼人?」
 
花獨照料不到有此一問,支支吾吾道:「也、也沒什麼,不過是山間無事,打發時間罷了。」深怕他再多問,忙道:「我累了,你走吧!」
 
劍子仙跡知她不願多談,便道:「如此劍子他日再訪,姑娘好生安歇。」走出圍籬又走回來,道:「呃……姑娘打算扛我下山嗎?」
 
花獨照啊的一聲,道:「你等等。」走到涼亭旁的藍紋白花叢前蹲下,伸手欲摘,猶豫半晌,手又垂下來,為難地看著白花,低聲道:「委屈妳了。」摘了一朵遞給劍子仙跡,道:「此花香氣可抵曠男怨女和黃狼蜂,喏。」
 
劍子仙跡將她折花的神態看在眼裡,心想她必定極為鍾愛此花,小心接過,道:「此花何名?」
 
花獨照清甜一笑:「她叫『月下獨照』,是我最喜歡的花。」
 
劍子仙跡聽得其名特別,心想多半又是奇花一株,遂問道:「這花又有什麼特性呢?」
 
「月下獨照,花如其名,受月華浸潤,只在夜間開花,白天則合為花苞;最特別是香味日間不聞,夜現其芳,且愈近月圓愈是濃烈,你瞧今兒個便是滿月,花香濃得很。」
 
劍子仙跡點頭道:「嗯,月下獨照,此名取得甚好。多謝姑娘。」
 
「不謝不謝,不送不送。」
 
劍子仙跡走下山道,行經綠花夾道時,那股昏睡感又襲來,便將白花湊到鼻下,一股熟悉的幽香撲鼻,頓感神清氣爽,昏睡感立消;黃狼蜂也未攻擊。
 
躍過獒蛛網,端詳著白花,心想:「此花雖小,香氣卻極是濃郁,和花姑娘身上的香味是相同的。」再看白花生得極為細緻可愛,花緣滾著一圈藍色紋線,便如花獨照身上衣裳,微微一笑:「獨照花,花獨照,當真人如其名。」將花朵小心收進袖裡,悠然下山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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