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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句話像炸彈一樣炸得我失去反應。

我愣了好久,然後衝去看阿東的螢幕。他的聊天頻道,跑著一個個我熟悉的名字,其中有著幾行綠色的傳音入密,那是我和寡言的對話……

 

我的視線移到他臉上,他正看著我,那一雙眼睛好像要看透我一樣。

『你……你是寡言……?』

他點了點頭。

禁煙區裡有人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們,似乎是好奇發生了什麼事。我坐回電腦前,「寡言」又傳來訊息。

<妳很驚訝?>

『對。』

<妳失望嗎?我也許和妳想像中相差很多。>

『不……可是……這消息真的太震撼了,讓我消化一下……』

 

難怪寡言說他有殘疾,他說他和阿東是同類人了,原來他們跟本是同一人。而我在網路上遇到的陌生人,竟然是身邊的朋友。我也佩服自己的消化能力,過一下子我就接受了這個事實,還興高采烈地和他聊了起來。這次與以往不同,寡言和阿東融為一體,成為一個十分吸引我的人。

 

我和他一下子全沒了距離,不論是網路上,心理上。他知道我好奇他是啞子,於是主動告訴我原因。他在台北念高職時,有一個死黨,他們都是獨生子,所以感情特別好,那時死黨有一個女友。二下時,有一天他們三人一起去西門町逛街,遇上了幾個不良少年想虧死黨的女友,於是起了衝突。後來雙方約定了某天清晨2點在某公園單挑,不准帶傢伙。他們準時赴約,卻發現對方至少有20個人,但己方只有2個,而且他們還帶了鋁棒和刀子。

 

來不及逃,對方就圍了上來。220,如何能贏,他和死黨揍倒了好幾個人,可是對方的刀子也在他們身上劃了好幾刀。最後他們被對方壓在地上,那些人拿刀挑了死黨右手筋和右腳筋……而他自己哭了出來,大罵對方,然後被割了舌筋……

他們打架被別人看到了報警,兩人馬上被送到醫院。那些不良少年後來也全被警方捉了,但是死黨的女友知道後,竟消失無影,和死黨再沒有聯絡。後來死黨一家人就移民去日本了,現在仍在做復健,而他自己則是再不能開口說話。

 

如同電影般的劇情,舖陳在我眼前,震撼了我,不敢相信。我的家境很單純,自己的生活也是清淡如水,新聞報導的事發生在我身邊,我都會質疑是否做夢,但他人就在我面前(背後),不得不信。

 

突來的一陣心疼,差點令我不能呼吸。一直來,啞和聾密不可分,但他是後天,所以才能聽見我說話。他是怎麼熬過來的?一個正常人無可奈何地被迫適應殘障。

<剛開始很消沉,幾乎想尋死。是家人和朋友支持我過來的。>

我想像著,眼眶一陣滾燙。我趕緊跑進廁所,洗了把臉,將還未滴下來的眼淚沖去。我很少掉淚,很少,也不允許自己在別人面前哭。那讓我覺得自己好懦弱。

<妳會嫌我不配當妳朋友嗎?>

『不會。我很高興認識你。』我毫不猶豫打了出來。因為不一樣的感情已悄悄在我心裡滋長,我很清楚。

 

後來,我們常常見面,一個禮拜有23天是和他一起吃晚飯。我帶他去吃復興國小附近好吃又便宜的韓式料理,還有南門路小巷裡美味道地的日本拉麵;他也回報我台南護專對面有間不錯的鴨肉米粉,中正路小巷裡有賣圓仔很Q,芋頭很香的剉冰。我們的習慣是晚飯後就去網咖,那間長榮路上我和他都常去的網咖,我是後來才知原來他也是那裡的常客,不過都是坐吸煙區,可後來他都陪我坐禁煙區了。我們最喜歡一面玩金庸一面聊天,就像以前一樣,天南地北亂扯。只有在上網的時候,我們才能像正常人一樣聊天,現實中的交談筆和紙是少不了的工具。

 

為了更了解他,我拜託班上手語社的同學教我手語,但我顯然手拙,學到後來,我能讀解他比的意思,但我比的他常一頭霧水滿臉問號。幸好他聽力很好,我們這也算溝通啦!

 

他那群死黨我們也混熟了,上次幫他打手機那個長得很可愛,也很多話,他姓林,所以他們叫他小林子,而他也會很配合的說「喳」;有一個長得很高,胖胖地,脾氣很好,叫做大胖;還有一個很斯文,一副優等生模樣,叫銘。阿東說,他們不是故意搞小團體,而是不知不覺就會湊在一起,四個人在一年級時感情就比其他同學來得好了。他還說,他們四人各有所長,小林子是班上的「外交」,大胖是他們吵架、打架時的「勸說」,銘是「主腦」,搞活動、作弊無往不利。我問阿東那他是什麼,他竟然回我:<打手>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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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11號,是個我永遠不會忘記的日子。我和他認識快半年了。那一天中午,他找我去車庫前的涼亭。他和小林子他們常在這裡閒坐,也變成我和他的見面地點。

<今天晚上一起去吃飯好嗎?6點我去接妳。>

我們出門都是各騎各車,這是他第一次說要載我。他不會是嫌我的小綿太慢飆不過他的125,乾脆載我省事吧?呃,我想太多了。

 

我爽快地答應他,並畫了張地圖。我住復國社區,裡頭的路七通八探的,想我剛搬來時找房子迷路了一個小時,找出路時又迷路了一個小時,就保祐他不是路痴,看得懂我畫的圖了。

下午滿堂,回到住處梳洗一下,再聽個音樂,看個電視,然後我就下樓等他。不多久他就來了,我問他:『有沒有迷路?』

他搖頭。

看來他比我有潛力住這裡哦!

 

他從車箱取出一頂安全帽給我,我戴上,坐上後座……該握哪裡?握身後把手我保證沒10分鐘我的手就「退手」了,也沒好意思到抱他的腰。

『你介不介意衣服被我扯皺了?』這是我給我老哥載時的「固定法」。

他愣了一下,搖頭。然後我小心翼翼地捉住他腰擺的衣服,告訴他:『我坐好了。』

 

聽說看車速和騎法可以了解一個人的個性,那他應該很穩重冷靜,而我則是魯莽急性了。他騎車很穩,不會貪快,不像我老是橫衝直撞,已經轉彎了才打方向燈。

我們去吃韓國料理,各點了一份泡菜火鍋,辣嘴辣鼻。我一直懷疑男生是不是有四個牛胃,我看他掃光自己的三碟小菜,一碗白飯吃不夠還加飯,泡菜鍋也不留一點殘湯,然後游刃有餘地幫我解決我剩下近乎一半的鍋料。

接著就像往常一樣,我們去了網咖。今天他坐我旁邊,我們上線,和平常一樣用密頻聊天。

 

<今天是我生日。>

『啊!生日快樂^^』我回了他一句,轉頭也說了一句。他笑了,好高興的樣子。

<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問妳……>

我瞥見隔壁的他坐立難安,不是扯扯衣服,就是站起來拉拉褲子,是什麼事那麼要緊啊?可是我等了半天,都未有訊息傳來。我知他除了門頻以外,就是密頻,而他上線大多都是和我聊,友頻只有小林子他們,但他們玩天堂,很少上金庸,偶爾才上來哈啦個兩三句。

 

就在我快生蜘蛛網時,他開口了。

<和我在一起,會不會很無趣?>

『為什麼這麼問?』

<因為我不能說話,我看妳和妳的同學都有說有笑的……跟我一起,一定很無聊吧?>

他心中,藏著的是怎樣的自卑感?我心裡一陣難過。

『不會啊!我不喜歡話多的男生,舌頭不比女生短,吵死了!安安靜靜的也很好。』我很喜歡跟你在一起。我心中說,沒打出來。

又是一陣沉默,但我聽見他的鍵盤喀喀喀響個沒完。

 

我的人物上忽然有百合花飛繞著,是他送我的,花語是:

 

<遇見妳是緣份,認識妳是我懂得把握機會;為了妳,我捨棄天堂,來到妳的想像世界。我願意用我所有的時間,來交換妳美好的一切。不知妳是否願意與我共渡往後無言的日子?>

 

我的心突的一跳,還沒消化完,他接下來的話就像天上打下一道閃電,轟得我頭暈目眩。

<妳願不願意做我的女朋友?>

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做萬馬奔騰了;此刻體內的血液就好像是有成千上萬的瘋馬橫衝直撞,不停地衝擊著管壁。心臟劇烈跳動,若不是我嘴巴緊閉著,它跳出來我也不驚訝。

 

<妳若願意的話,就點點頭。>

餘光瞄到他直挺挺地坐著,目不斜視地盯著螢幕。他,是否也和我一樣緊張?

我深吸了口氣,對著螢幕點頭。

接著一陣旋轉,他已旋過我的椅子,和他面對面。他笑得好開心,我反而有點不敢看他,臉頰好像燒起來了一樣。

 

他嘴巴張張合合,似乎很努力想擠出什麼話。可是他的舌頭無法動……我眼眶一熱,鼻子跟著酸了起來。我想叫他不要勉強自己,我懂他的心。但我只要一開口,眼淚就會掉下來,只能咬著嘴唇拼命忍著。

 

最後他放棄了,表情好懊惱……他拉起我的手,在我的手心裡寫:我喜歡妳。

這四個字像是一把剪刀,把我連串眼淚的線剪斷,一滴滴落了下來。

包容我的是他強壯溫暖的懷抱,手在我的背上輕輕拍著。

 

我聽見四周已經有點騷動,窸窣聲陣陣。可是我不在意,只覺得他懷裡好舒服,衣服好吸水。我推開他,笑著告訴他:『我也喜歡你!』

 

他笑得更開心了,又摟住我。禁煙區裡立刻喧嘩起來,連外面吸煙區的人也跑來看,哇哇大叫,又吹口哨,還有人拍手。樓下服務小姐大概以為上面是鬧打架了,連忙跑上來察看。

 

我不太記得我是怎麼離開那間網咖的,只記得他牽著我的手,越過重重聲浪人潮走向門口(我還踢到別人的腳差點跌倒),他的手好大,好溫暖…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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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我才知道,早在認識他之前,他就看過我了,在一次他蹺課去火車站時,我正好幫一個老婆婆提行李過馬路,被他看到(我早忘了這回事)。過幾天他和小林子他們玩天堂時,碰巧看到我也是同一個網咖的。他觀察了一段時間,然後旁敲側擊,向旁人問我的伺服器。

 

我想起有一天我掛網上廁所時,出來正好被人P死,有人在看我的電腦,沒想到他就是趁那時候偷看到我的名字。

過幾天他去買了金庸的帳號,進來認識我。嘿嘿,我覺得我好像他拐了=_=

 

他又向我解釋,那天會撞到我的小綿,是因為看見我太震驚,忘了煞車。他作夢也沒想到我會和他同校。

我想起他送我的花語:<遇見妳是緣份,認識妳是我懂得把握機會。>

 

 

(全文完)

 

【舊文重整。此文切確完稿日期不記得了,大概是1999-2002就讀五專時。文筆非常時下的網路文學,現在看來很不滿意,不過算是寫作風格的轉變記錄吧,未有多加變動,如常貼上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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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羿子涵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