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(九)        失真的傳說

 

 

「嫦娥奔月是不存在的?」小蒼蠅低呼:「怎麼可能?」

 

「嫦娥奔月由來已久,如何能不存在,難道是後人憑空杜撰?」三十三狐疑問道,難得不是針對口吻。

 

一臉訝色的公孫嬋又坐下來,直直地看著鳳棲木,等候他的說法。

 

「該說『奔月』確有其事,卻和嫦娥沒有關係,就連射日之說的角色亦有謬誤,那是傳說和史說的混淆。」鳳棲木道:「帝堯時候的射日英雄名字是『羿』而不是『后羿』,這位后羿乃帝堯數百年後夏代之時的國君,因仰慕同樣善射的『羿』而自取同名。『后』這個字在當時是一族之君的意思,因此才稱為后羿;而嫦娥的確是后羿之妻,本名為姮娥,並非上古英雄羿之妻子。」

 

小蒼蠅沒讀過什麼書,那些三皇五帝、堯舜禹湯都是說書說唱聽來的,她連三國鼎立是哪三國都說不齊,就別提哪裡知道什麼前羿後羿;她一看公孫嬋的表情便知道她同樣不懂,小時候會吟詩寫字的才情大概跟著失魄遺落到金陵去了。三十三倒似乎只是不清楚這當中有此錯扣的環節。

 

「因為名字雷同而被誤用嗎?」他問。

 

「此或為其一,也可能是因后羿篡政之故。此種奪權手法向來為儒家所不恥,後世史籍多半僅以寥寥數語帶過,有的更直接省去不提。相形之下,射日之羿的名氣太過響亮,后羿的事蹟被前者的光芒所掩蓋,加上數千年來無數典籍的遺落佚散,射日之羿流落凡界之後的種種不見交待,至使許多古今文客也為此所混淆,流傳至今便是這般訛誤之後的模樣。」

 

小蒼蠅道:「這麼說來真正的奔月是射日之羿和他妻子的傳說,和嫦娥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,這可新奇了!」

 

「所以公孫小姐覺得嫦娥奔月這故事有問題,我想便是此一因由。」

 

小蒼蠅點點頭,突然咦的一聲,皺眉想了想道:「若真是這樣,那咱們月靈廟豈不是拜錯人了?」

 

鳳棲木搖頭,「算不上錯,城民稱之為廣寒娘娘,乃是以月宮之名予以稱呼,不論奔月者為誰,稱以廣寒娘娘皆不為誤。」

 

公孫嬋靜靜聽著,眼中是思索之色,專注的模樣此刻看來竟是一脫憨態,像是瞬間成長了幾歲。小蒼蠅還以為自己看錯了,眨了幾次眼睛確認無誤,心中暗暗稱奇,就聽公孫嬋問道:「那麼真正射日英雄羿的妻子叫什麼名字?」

 

「現存典籍無從考據,即便存有當時之文字載錄,其載體太古之語早已失傳,只怕也解讀不出。」

 

公孫嬋臉上露出失望之色,一旁的三十三緩緩搖頭。

 

「雖然不無可能,但若無從考據,也不能證實就真如你所說。」是就事論事,並非因為排斥他而有意作對,否則這句話的口氣就要改成「莫以為無從考據就可以信口開河」了。

 

鳳棲木神祕淡笑,「若真要說,有個地方或許打聽得到消息,只不過不太容易。」

 

公孫嬋和小蒼蠅異口同聲:「哪裡?」

 

三十三已然醒悟,訝道:「你是說──天界?」

 

鳳棲木讚賞點頭,兩人也瞬即頓悟,小蒼蠅沒好氣地脫口道:「這不是白搭嗎,誰有辦法上天界去蹓躂呀,那可不是插了翅膀就能飛到的地方!這不是容易不容易的問題,是不可能中的不可能啊!」話說完才驚覺太過無禮,尷尬地向鳳棲木笑了笑,道:「我、我不是對您說,我對三十三說呢!」轉頭看向三十三,「你說是不是?」三十三睨了她一眼,沒理她。

 

鳳棲木笑了笑,「誠如小哥所說,凡界確實難有證據證明我所說為真,幾千年來世人一直誤信錯誤的奔月傳說,不過即便它是假,即便訛誤千年,也無損天軌運行,那麼真假又何妨?信者信之,疑者疑之,倒無須太過介懷他人的信念或說法。」

 

小蒼蠅心想也對,嫦娥奔月是個傳說,不是嫦娥的奔月也是傳說,傳來說去究竟是誰奔的月有什麼分別,跟現在也沒老大關係,幾千年前的舊事了,執著個什麼勁兒呢?還是讓那些讀書人去鑽研就好,小老百姓清心度日才是上乘。看向三十三跟公孫嬋,前者似乎也沒打算再深究,後者還若有所思,但未繼續追問。

 

奔月話題一歇,就感覺無以為繼,四人便打道回府。此刻已過亥時,平日府中一到亥時就歇燈,只留巡夜用的燈盞,今夜卻仍燈火通明,原來是為祝月未歸的公孫夫婦候門。

 

他們在大廳前庭分手,各自回房。鳳棲木將走到西廂,忽聽身後有人小跑而來,一看卻是小蒼蠅。

 

「鳳先生,」她小小喘著息,略平之後才道:「一會兒我們還要出門,您能否一起來?」

 

鳳棲木奇道:「這麼晚了,還要去何處?」

 

「祝月之慶還沒完呢,最後的『挽月』在月靈廟於正子時開始,結束了才算完整。您都看過前面的了,不湊齊『邀祭沐挽』不是太可惜了嗎?」

鳳棲木看她說話間東張西望,壓低聲量,神色小心翼翼,像是怕被發現一般,又聽她再問了一次:「您來不來?」頗見急切,好像擔心他不肯去似的,心中不免好奇,便應允:「盛情卻之不恭。」

 

小蒼蠅鬆了一口氣,道:「那麼子時一刻請到大廳前庭來。」

 

鳳棲木點頭,看著小蒼蠅偷偷摸摸地溜走,中間不忘雙腳打架,絆了一跤。

 

 

 

 

略事梳洗休息之後,約定時辰將近,鳳棲木徐徐來到前庭,正看見公孫嬋三人從另一頭走來,前庭已備有軟轎等候。

 

三十三見到鳳棲木便臉色一沉,問小蒼蠅:「妳找他來的?」

 

「呃,這個……哎……」小蒼蠅支支吾吾地難以回答,她怎麼敢告訴他其實是小姐偷偷要她去邀的。

 

三十三聲音雖不大,鳳棲木還是聽見了,再捕捉到公孫嬋偷眼覷他的神情,心中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,也不欲讓小蒼蠅為難,便故作微訝的表情道:「這麼晚了大家還不歇息嗎?卻要往何處去?」

 

這一開口便讓公孫嬋和小蒼蠅一怔,三十三懷疑地看了看他,又望向小蒼蠅。小蒼蠅猛地醒悟鳳棲木是在替自己掩飾,假裝偶遇。她看公孫嬋反應不過來,三十三則斷不可能回答他的話,於是順勢裝蒜下去:「鳳先生才是呢,怎地還不歇下?」

 

「我見這中秋圓月美得不同一般時候,亮得不可思議,平日難得見到,想多看幾眼,這才出來走走。你們呢?」

 

三十三冷道:「與你無干。」

 

小蒼蠅怪罪地用力一扯三十三的衣服,三十三回眸狠瞪一眼,小蒼蠅無視他的眼神威脅,道:「祝月的最後一個步驟『挽月』正子時開始,我們正要去月靈廟。」

 

鳳棲木「哦」了一聲,饒富興味地問:「不知能否准我同行?」

 

小蒼蠅知道他是故意由自己的口中說出同行這話,不讓三十三疑心,心中充滿感激,趕在三十三說出「不行」之前搶先道:「鳳先生太客氣了,當然可以,那麼就請上轎吧,再不出發怕要遲了。」跟著扶公孫嬋上軟轎,見三十三面無表情地瞅著自己,一陣心虛,硬是裝作心安理得,揚起下巴道:「幹嘛?」

 

三十三看了看兩頂轎子,沒有說話,臉色不太好看。小蒼蠅不再理他,招呼轎夫出發,和三十三各走在公孫嬋轎子兩旁。

 

自從鳳棲木出現之後,公孫嬋對他的在意小蒼蠅都看在眼裡,雖然那不見得就是男女之情,更大的原因可能是因為鳳棲木見多識廣,而這一點恰好吸引了沒見過世面的公孫嬋的注意,使得她想要多接近他一點,多知道一些她不懂的東西;但若接觸太多,不是男女之情也容易變成男女之情,小蒼蠅明白,三十三更加明白,所以她同樣感受得到他的心焦。

 

即使三十三常惹她生氣不滿,她對他亦頗有微詞,但幾年相處下來並非毫無情感,覺得他既像家人又像朋友,雖然他不見得同等看待她;她也清楚他對小姐的感情,雖不知道小姐心中怎麼想的,大概小姐自己也沒想過這事,但她是已將兩人當成一對的了,因此當小姐要她私下邀鳳棲木同去「挽月」時,她覺得不妥,心知三十三可能不會希望他出現,可小姐執意要找他去,小蒼蠅才勉為其難當一次傳話筒,但心裡是不好過的,覺得有愧於三十三。

 

有一就有二,這次騙過了,下次呢?如果小姐真對鳳棲木有意思了,她怎麼攔?這種事哪是說攔就攔得了的?雖說她覺得像鳳棲木這種出世之人不會對世俗的男女情愛有何心思,但在她看來他對小姐似乎頗為在意,倘若就是出乎意料了呢?萬一他們兩情相悅了怎麼辦?

 

小蒼蠅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之中,愈想表情愈是扭曲,想到鬱悶處,忍不住敲了敲自己腦袋,愁對明月。

 

她怎麼會攤上這些個麻煩事?真是煩死人啦!

 

arrow
arrow

    羿子涵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