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洛昭言突然問道:「閑卿,你生辰是什麼時候?」
「生辰?」閑卿未料得此一問,認真想了想,搖頭:「不記得了。」
千年歲月,他記得的事很多,淡忘了的也不少。
洛昭言有些惋惜:「是嗎?我本想問問你們妖類是怎麼過生辰的呢。」
「與平日無異,妖類不興慶賀生辰。」
「這樣啊……」
「怎麼了?」
洛昭言笑了笑,「沒什麼,只是想到小時候每到生辰之日,我就會跑去街上買埋名喜歡吃的點心,然後和他躲在其他人找不到的地方一起品嘗,現在想來,那時候真是開心……」說到後來笑容漸淡,幾乎是自言自語。
今後的生辰,都只剩她一個人過了……
閑卿看著神色失意的她,忽問:「昭言生辰又是什麼時候?」
「啊?哦,就是明天。」
閑卿先訝後笑,「難怪昭言會想到要問這個,莫不是希望有人可以陪著慶賀生辰?」
「我、我不是……」她只是隨口問問,並沒有那個意思。
「既然現在身在人界,就該按人界的風俗來過日子才是。待我想想,明天帶昭言去哪兒蹓躂好呢?」
洛昭言低下臉,靦腆覷著認真思索的閑卿。
雖非本意,但她心裡是高興的。他打算帶她去哪兒呢?忍不住期待著。
*
雲來石降落在石林並茂,清溪潺潺的曠美之地。
「這是……前面是風煙驛!閑卿怎會想到要來此處?」洛昭言奇道。
「風煙驛對我來說是個別有回憶之地啊,我想和昭言好好溫習溫習。」閑卿笑得頗富深意,瞟了瞟她,「或者昭言比較想去不曾去過的地方?」
「不,風煙驛很好,記得第一次來的時候,我因為詛咒發作而未能好好欣賞此處風景,後來聽明姑娘說起夜裡的景色,一直覺得錯過了十分可惜呢。」她露齒一笑。
風煙驛啊……又豈止是閑卿一人的回憶之地呢?
閑卿凝視她流露出憶往的神情,含笑遞上一朵不知何時摘下的粉花。洛昭言微訝之後臉蛋撲紅,感覺舊事重現,羞赧而欣喜地接過。他跟著又牽起她的手。
「閑、閑卿?」
「比肩同仗劍,執手共林間。既然並肩經歷過生死困境,也要一同徜徉萬丈紅塵,才稱得上一生圓滿。妳說呢,昭言?」
洛昭言望進他帶笑卻認真的眼眸,赧顏頷首:「……嗯。」
雲來石降落之地離風煙驛小有一段距離,道旁樹有岩為座,岩賴樹成蔭,夕陽光影在枝葉搖曳間挪移交錯,宛如就著地面揮灑作畫,兩人徐徐走著,心情暢美而平靜。
風煙驛客棧的引客高燈和迎客木牌樓已近,亦可見經途商旅的身影,洛昭言開始不自在起來,閑卿察覺了,知曉她是不習慣在人前有親暱舉動,微笑放開她的手,兩人並肩拾級而上。
以巨岩為基底建造的風煙驛與四周高岩巧妙結合,外觀野樸古色,屋內簡潔大方。閑卿向掌櫃吩咐了幾句話,掌櫃連連點頭,讓店小二領兩人來到一樓廊外的獨立桌室。此室既鬧中取靜,又親近天然,向來是風雅之客的心頭首選。
閑卿點的都是洛昭言喜歡的菜色(當然是不辣的),他刻意讓廚子慢慢上菜,左右有的是時間消磨,待菜餚上齊,已是夜幕垂攏,燈火通明時刻了。
「昭言,看。」
外圍漆黑一片,四周只有風煙驛這棟建物,如暗海上的指路明塔,燈火所不能及之處浮飛著點點螢光,成群成片,如銀河如星海,壯觀綺麗得宛如置身浩瀚宇宙之中。風來,將螢光吹撥散去,風一止螢光便又聚攏在一起,規律如潮水進退。
正讚歎著,忽聞身後傳來樂聲,洛昭言回頭去看,閑卿不知何時已琵琶在手,修長十指優雅彈撥,妙音汨汨流洩。彈奏琵琶的閑卿令她看得有些入迷,她不知道一個男人奏起大多為女人所用的樂器時會是這麼地……別具風情,當真好看極了。
悠悠曲畢,閑卿投她一眼,魅然一笑:「昭言再用這種眼神看我,後果可得自負唷。」
洛昭言連忙一整神色,「什、什麼眼神?」
閑卿噙笑不語,轉而道:「方才的『昭華曲』,送給妳。」
「昭華曲?送我?」她腦筋這才轉過來,「是指剛才的曲子?」
「心裡想著昭言,腦海裡自然而然便迴盪起這樣的旋律,可說是……我對妳的感覺吧。」
他對她的感覺啊……
心底似有什麼流淌而過,卻不知從何道起這般心情。
「昭言可是想再聽一遍?」
「嗯!」
「只要妳想聽,我隨時可以為妳而奏;若是心血來潮,想聽我用說的,自也樂意之至。」閑卿逸然一笑。
臉微熱,洛昭言眼神略一游移,又忍不住定在他身上。他閉眸而彈,神情投入,彷彿與奏曲音神應和,一同傾訴著未有言明的心意。
月芒清亮,驛館大廳逐漸冷清,洛昭言尾隨在閑卿身後,來到二樓離樓梯最遠的房間。
「啊,這間,便是我第一次入住時的房間呢。」她笑道,回憶立湧心頭。
便是那天晚上,閑卿偕同另一位同伴前來,坦誠自己是妖,並要她以後別再喚他前輩,直接喚名字;也是那個晚上,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對他別有異樣情感……
抬起眼,正好對上閑卿笑中帶柔的眼神,她臉一紅,感覺被窺破心事,慌亂間連忙尋個話頭:「呃,那個……閑卿你不是說這裡也是你的回憶之地嗎,是什麼樣的回憶?」
「我的回憶啊……」他閉目仰面,越回想俊顏上的笑容越深,眼眸再啟時宛若紫星璀燦,嗓低如喃:「在我心中,風煙驛是『小昭言』變成『昭言』的地方啊。」
洛昭言怔忡。
原來是那時候嗎,將她和他眼中的晚輩們區分開來……原來他也……
閑卿笑意深深地看著她脣微啟的呆愣表情,心動情動,不由得俯下臉吻住她,不含衝動慾望,輕輕淺淺,細嘗不止,回應她的回應,淡淡的繾綣纏綿。
他在兩人呼息漸粗之時抽離她香脣,輕笑:「昭言,此間牆太薄,容易被人聽了去,我可是連妳的聲音都不願與人分享。不過妳若是想,咱們也可回雲來石,或者回家去,由妳說了算,嗯?」
洛昭言趕緊放開攀上他寬肩的手,赧紅著臉道:「還、還是住下吧!」
「呵。」閑卿笑著招手將彈離他三步遠的洛昭言喚回身前,動手解她衣物。
「閑、閑卿!你……你不是說今晚沒要……」
「就寢不是該脫下外衣嗎?難道妳想明天衣服變成皺菜乾?」他一臉無辜。
「……呃,是我誤會你了,我、我自己來就好……」來不及了。
閑卿將她的外裾和自己的外衫摺好放妥,躺上床笑瞅她,手拍著裡側。洛昭言紅暈未褪,乖乖爬上床,任由他吹滅燭火,攬住自己。
「昭言,今天開心嗎?」
「開心,很開心,真的。」她誠心說道。
「既然我已記不得自己的生辰,不如便跟了妳的吧,以後我們一起過生辰。」
洛昭言美目圓睜,訝然望進他黑暗中的紫眸,那裡頭幽微中脈脈含情。
「昭言不願意?」
「不、不是!」她趕緊開口卻是啞了嗓,連忙清了清喉嚨,「好,當然好!今後,我們都一起過生辰!」
閑卿這才滿意地閉上眼。洛昭言卻仍不睡,只覺心緒難平,無聲凝視他片刻,不由得伸手輕觸他臉龐,惜惜撫之。
他霍地張開眼睛。
「……昭言可是想回家?」
「沒有!」她閃電般縮回手,迅速埋進他懷裡,不給他任何機會。
閑卿悅然大笑,蹭了蹭她髮頂,笑擁著她沉入夢鄉。
(他們的生辰,完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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