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頁墨色

佛劍偶三七步站姿，雙手叉在胸前，很不屑地說：「免白費氣力，香火鎮邪防煞防附身啦，現在我們借用戲尪仔為身，除非你把符啊掏出來貼在戲尪仔身上，不然這種威赫恁北是不痛不癢的啦。」

我愣住，素還真偶接著說：「我、我們不會害你啦，剛、剛上來放風就在陽間惹事會被記過的，再說我們也無、無怨無仇。不過七月對陽間人來說外煞較多，你平安符貼、貼身收著防身就好，外現的話感、感覺對好兄弟們不太友善，對彼此都不好。」

素還真偶說話很溫和而且有條理，口吻像個乖孩子，感覺不到惡意，我不由得有點信了，便依言將護身符收進衣內。

「謝、謝謝你。」

「看在你有誠意的份上，恁北就收你做我們在陽間的咖小，任吾差遣吧！」佛劍偶身體一聳一聳的原來是在笑。

我把差點衝出口的「咖小你個頭」嚥回去，惴揣地問：「所以你們……真的是鬼？」

佛劍偶豎起食指搖了搖，學著布袋戲裡的文言台語搖頭晃腦：「非也非也，恁北乃是亡魂，而非鬼也。」

「呃……」我不由得看向素還真偶，他意會地解釋：「鬼是民間泛、泛稱，要認真區分的話，人死為魂，魂異變、有異能為鬼，大家說的阿飄、好兄弟一般指的都、都是亡魂。」

我十分驚奇：「好像沒聽過這種說法耶。」

「台、台灣宗教很多元，生死觀已經互相影響，所以民間說法有很多解、解釋空間，陽間的稱呼和定義不如陰、陰間講究，我們也是死後才、才知道的。總之我們是今年七、七月放風上陽間玩的，只是不小心誤闖這裡，也、也不是故意要嚇你的。」

我忍不住好奇起來：「你們是怎麼上來、怎麼跑來這裡的啊？」

素還真偶還沒回答，佛劍偶就說：「欸欸欸，囝仔郎沒禮貌，還不快讓我們出去，不然是當作在關小狗逆？」

我有點猶豫，畢竟恐懼感還沒完全消除，關著總是多個保障。

沒想到佛劍偶冷笑兩聲：「猴囝仔，你以為把我們關著你就安全了？天真！」說完佛劍偶猛地攤跌，收藏櫃的玻璃跟著晃動了一下，客廳裡的燈一下子滅了，陷入一片黑暗。我只來得及驚呼一聲，客廳轉瞬又亮了，收藏櫃玻璃又晃一下，佛劍偶用一種喪屍感滿滿的動作再度站了起來。

「看到嘸？我們只是覺得利用尪仔活動感覺很讚，不是被困在偶裡。沒有這尊軀體我們依舊行動自如，但你會覺得住在鬼屋裡，而且～無形之時你心內想啥對我們來說可是沒有祕密的，你不一定卡輕鬆哦～」

我敢肯定我現在一定一臉菜色。

心裡想的對他們來說通通無碼？絕對不行！

我二話不說趕緊開了鎖，佛劍偶扛著佛牒囂張地走出來，放下武器扭扭脖子轉轉手，手腳開合跳起體操活動筋骨。如果不是早先才架過姿勢架，知道裡面並無實際骨架，我可能會懷疑這是手把或電腦搖控出來的機器人，而且搖控的人腦袋還不太正常。

他嘴裡也不得閒：「剛剛另一個肖年仔有夠粗殘，手腳放不上去還硬要卡，好哩加在恁北脾氣好，不然就讓他見識恁北的拳頭母賽屎！恁北給你警告，不要再把手伸進去恁北裡面了，除非是小姐來摸，不然通通砍下來滾湯進補！」

跟佛劍偶各種浮誇的行為舉止比起來，素還真偶就像個乖乖牌好學生，兩個搭一起還真有種混混與跟班的感覺。

素還真偶很有禮貌地問我：「對了，請、請問怎麼稱呼？」

「欸，哦，叫我……阿在就好了。」讓阿飄知道全名好像不太OK，那種勾魂勾魄的好像都是連名帶姓叫的。我禮貌性反問：「兩位怎麼稱呼？」

佛劍偶耍弄佛牒模仿劇集裡佛劍分說的聲線說：「殺生為護生，斬業非斬人！恁北佛、劍、劉劉劉劉劉～」

「……」

他定格了多久我就無言了多久，直到他挑釁地問：「怎樣，有意見嗎？」

我趕緊收斂臉上表情，「沒沒……劉、劉哥。」

「叫恁北佛劍劉！」

「佛……佛劍劉……」難道他也是個霹靂戲迷？拜託別玩我最愛的角色啊！

佛劍劉滿意地哼笑兩聲，拍了拍素還真偶，說：「他嘛，你叫他結巴仔就好了。」

「欸，這樣好嗎？」這綽號也太不尊重人了吧。

素還真偶自己反倒顯得無所謂，他笑說：「OK的啦，劉哥……（佛劍劉瞪去一眼）佛、佛劍劉都是這麼叫我的，只要心、心裡沒有輕視的意思就沒差，我聽得出來。」

我只能點點頭表示明白，但實際要出口還是有點彆扭，想了想提議說：「不然我叫你小結巴如何？感覺可愛一點。」

「好啊好啊，小結巴不錯。」聽得出來素還真偶蠻開心這個小變化的。不過我隨即聯想到《古惑仔》裡的小結巴……算了，差了不只一點點。

「我們是搭陰府的『七月陰陽通行專車』上、上來的，」小結巴主動將話題拉回之前我的問題。「原本專、專車在各縣市的每個城隍廟都有設停靠點讓我、我們下車，但我們搭的雲林專車在經、經過這裡的陰陽口時震很大──出發前月台廣播提、提醒過陰陽交界處磁場混亂，列車經過常發、發生震盪，亡魂容易被甩出車外，我想我、我們就是這樣被甩出來的。」

如果現在有面鏡子，我一定會看到自己滿臉驚奇。

佛劍劉插進來刷存在感：「誰知道我們正好撞進尪仔裡，發現竟然可以控制尪仔來活動，而且透過尪仔可以摸到、聞到、感覺到陽間的一切，這個滋味實在太美妙嘍！哇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，恁北重生嘍！」

我有點眼神死，決定無視他張開雙臂抖胸狂笑然後華麗轉圈圈的行為。

沒想到我正在跟兩個陰間上來的阿飄對話，還聽到這麼像小說電影設定的勁爆內容，這一切實在是太魔幻了，我必須去意識一下我現在的意識，看看是不是在做夢。誰知忽然頭上一痛，佛劍劉竟然尻了我一拳。

「靠，你幹嘛！很痛耶！」

佛劍劉向同樣嚇了一跳的小結巴解釋：「你看他，話講一講就發起呆，就像老灰仔一樣，可能快失智了。」

「失智你個頭啦！我是在感受是不是在做夢好不好！」

「哦，那安捏你會痛齁？很痛齁？不是瞑夢，結案。」

我有股叉起他脖子（佛劍偶的脖子）狠甩的衝動，佛劍劉一個銳利的眼神（佛劍偶的眼神）掃了過來，聲音一沉：「殺氣！」

我一驚，他白痴的言行舉止害我一時忘記他根本就不是人，我對一個能夠這樣那樣的恐怖阿飄兇什麼兇啊我這豬頭！

他按著佛牒，朝我勾了勾中指，我心想不然你是要拿佛牒敲我嗎，乾脆直接認慫：「對不起啦，那個……來者是客，剛才是我太激動了，請你見諒。」特地抱拳致意。他愛演我配合，不要跟阿飄吵架不要跟阿飄吵架。

「水氣！查甫郎就是要這麼阿莎力才對啦！既然你都這麼有誠意了，那恁北就賣你一個面子。這個戲尪仔真舒適，這裡嘛～是不夠氣派，但沒關係，看在我們有緣的份上，恁北就……欸……那句國語怎麼說？魚什麼粿的？」

小結巴不知是本身夠聰明（所以正好附在素還真偶上？）還是很懂佛劍劉的腦迴，竟然答得上：「紆尊降貴。」

「嘿啦，紆尊降貴啦。」佛劍劉一拍手，繼續說：「看在我們有緣的份上，恁北就紆尊降貴，暫時住這裡了，多多關照。啊不是，是我們會給你多多關照。」

「蛤！？等一下，你開玩笑的吧？」

但佛劍劉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，我看向小結巴，希望他會採取什麼補救措施，勸勸他的夥伴。

沒想到小結巴竟然一臉遺憾（素還真的遺憾臉），呵呵苦笑一聲：「那個，我們搞、搞丟了一樣重要的東西，必須去找回來，不然回不去陰間，就只好暫時請、請你多多關照了。」

靠北哦，不是吧？我這是卡到陰了吧！

（待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