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十五) 尾聲【完】

柷敔之禍平息,六界得以回歸平靜,然而弭平禍端所付出的代價和遺留在心頭的傷痕,終須交由眾人的齊心協力和漫漫時光去療慰填補。熱海回歸天道之後,再次以固定的軌跡在西域游移,盈輝堡和金翠洲等原本仰仗洛家水源的綠洲城市,也因水源斷絕而漸失其生機繁盛之貌,尤其盈輝堡歷經最後一戰,更已成斷垣殘壁、人去樓空的廢墟了。

失去水源之後,原本如水上浮舟的洛家莊環水漸退,倒似沙洲淺灘中的一座孤島,島上樹木花草也已失水盈飽嫩的豐美景象。血案時隔一載,少數當時逃出的洛家外姓姻親因不捨故人亡魂而重返居住,但多數人仍覺此地不祥而忌諱不前,如今生氣是大不如前了──洛昭言看著眼前的荒涼冷清,想起洛家曾有過的榮景,一時間感傷不已。

她悄然穿梭於居民區的街巷,偶爾必須迴避在街上行走的住人,她在莊內被視為不祥,在外頭又惡名遠播,實在無顏面對熟識舊人,只能避人耳目,前往她欲往之處──前頭有人走來,她趕緊閃身避入就近的廢屋,待那人遠離了才敢環視屋中,怔然發現此屋十分眼熟,竟是洛寧舊時居處。

當時的最後一戰,盈輝堡已勢不可保,為護城民性命,她和同伴佯扮惡人將所有人驅離,洛寧也在內,那時她絕決痛恨的眼神她至今無法忘記……洛昭言心中戚然,正想轉身出屋,突然發現床榻臥被裹著一長形物事,看似一件兵器,她好奇心起,掀開一看,剎時胸口如堵。

那是一柄長兵刀──她慣用的長兵刀,刀身繪綠雲,花柄繫白條,通體沉綠正襯她眸色,仔細一看,白條上畫著可愛的小貓小兔子小烏龜,一派童趣。

她曾聽同伴提起過,洛寧曾請他們替她收集幾樣打造兵器用的材料,說要和莊內小輩們一起請洛家鐵匠造一柄新武器給她,還要他們不可透露予她知;血案之後她帶著因打擊而顯得癡傻的洛寧去盈輝堡請夥計照應,離開洛家莊之前曾來過這屋裡稍微收拾洛寧舊物一併帶去,當時並未看見這柄刀,卻不知洛寧何時返回莊放上的?當時她又是如何心情……?

洛昭言心緒難平地撫著刀身,負上新刀,略一想,仍將慣用的龍炎刀提在手上。回到街上,無甚難度地接近主莊,在大門近處的轉角邊上沉默良久,一時間沒有勇氣靠近──大門前,是埋名死在她懷裡的地方。

她調轉步伐,改而穿過民居,自院牆躍入西院塔樓,竟覺莊內刮過一陣涼風──是風涼院涼人涼也荒涼。幾步來到銜接她和埋名祕密天地的門洞處,卻不由得微訝一聲:阿黑阿白竟然窩在此處啃草!想到多半是因為少了人餵養,牠們只得憑著本能出圈尋糧,看牠們悠哉的模樣,說不定很是喜愛現今少了圈養的日子,不禁莞爾失笑,旋又心有所感,笑容漸失。

何苦囚養牠們?任其隨意行走,自尋水草豈不是更好?

走到她和埋名的祕密天地憑樹遠眺,便似人去樓空,山水美景也已黯淡無色,徒留寂寞枝椏,無人可共賞。

「你從不說,我也粗心地不曾深想,其實你肯幫我餵羊都只是為了讓我開心,否則你寧可放生的,是不是?」

 

 

主莊內因是血禍發生主地,院中淒冷更較居民區為甚,屋中擺設雖仍整齊有度,然而塵埃輕染,蛛網處處,院中雜草瘋長,花葉蔓生,顯見人跡不至,洛昭言走在其中,也毋須時時警戒了。

自入莊後,她步步生憶,每至一處,便回想起曾有過的時光,然而那些人和事,都已去得很遠,遠到她只能在回憶裡尋找。慢慢地,她來到了後院門洞處,佇立良久就是不敢踏入……那是近鄉情怯的心境吧,她半生都在這個院落裡度過,與其說洛家莊是她的家鄉,不如說這個院落才是她的家,而家裡總是有那麼個人在等著自己……她深吸口氣,舉步走過門洞,只看了右首自己的房間一眼,便轉向左首而行,走了幾步便止步不前。

現時現景彷彿似曾相似,當時牆上有爬藤,圃中有樹花,碉樓天井中有一對羊兒在啃草,前方房屋出來一人,服色與己相同,面容與己神似,那雙碧色眼瞳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,總是脈脈溫柔地看著自己,含笑等在前方。

她熱淚盈眶,輕聲道:「埋名,我回來了。」

天地空寂,沒有回應。

那個一直在這裡等她回來的人,已經不在了。

 

 

一縷花香拂過鼻間,她心一動,走入洛埋名的房間,發現香氣來自那盆並蒂曇花。曇花年開一度,此時節並非花季,花卻仍開著,然而並蒂中只得一朵,開得燦爛有生氣,另一花蒂卻呈乾枯之象,萎靡著未開即凋的殘花。伸指輕觸,上頭殘留熱海之力,恍然想起埋名當時要使其常開之言。

「並蒂……雙生……」

她指尖微發光芒,灌注熱海之力入那朵枯萎的曇花,想令其重生,誰知花蒂反而斷開,伴著枯落的花瓣落案四散。

碧目中瑩光閃動,長慟淒絕。

 

 

一捲捲畫軸,一道道景色,一句句承諾,一縷縷思念。

燭焰相就,巍巍火起,將相思遙寄煙燼,託風啣攜。

輕回首,輕話別:「埋名,我走了。」

纖挺背影毅然而去,捲起一陣芬芳。香氣來處,無人屋中,曇花長開弗落,檀扇遙對輕虹,龍炎靜隨流年。

 

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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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羿子涵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